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英国人自己有一辆轻便马车,聂赫留朵夫就吩咐英国人的车夫把车驾到监狱里去。他自己也坐上四轮马车,因为要去履行一项不愉快的义务,感到心情十分沉重。 就这样他坐在柔软的马车上,跟在英国人后面,在雪地上剧烈地颠簸着,往监狱驶去。
94
复 活(下)365
二十五
阴森森的监狱门前站着岗哨,门口点着风灯。 尽管蒙着一层洁白的雪幕,使大门、屋顶和墙壁都显出一片雪白;尽管监狱正面一排排窗子灯火通明,但它给聂赫留朵夫的印象却比早晨更加阴森。威风凛凛的典狱长走到大门口,凑近门灯,看了看聂赫留朵夫和英国人的通行证,困惑不解地耸耸强壮的肩膀,但还是执行命令,邀请这两位来访者跟他进去。 他先领他们穿过院子,然后走进右边的门,沿着楼梯走上办公室。 他请他们坐下,问他们有什么事要他效劳。 他听说聂赫留朵夫要跟玛丝洛娃见面,就派看守去把她找来,自己则准备回答英国人通过聂赫留朵夫的翻译向他提出的问题。“这座监狱照规定可以容纳多少人?”英国人问。“现在关着多少人?有多少男人,多少女人,多少儿童?有多少苦役犯,多少流放犯,多少自愿跟着来的?有多少得病的?”
聂赫留朵夫嘴上给英国人和典狱长作着翻译,脑子里并没想他们话里的意思。 他想到即将同卡秋莎见面,不禁有点紧张。 他给英国人翻译到一半,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办公室的门开了,象以往历次探监那样,先是一个看守走进来,
95
465复 活(下)
接着是身穿囚服、头包头巾的卡秋莎。 他一见卡秋莎,心情立刻感到沉重。“我要生活,我要家庭、孩子,我要过人的生活。”当卡秋莎垂着眼睛,快步走进房间里时,聂赫留朵夫的头脑里迅速掠过这样的念头。他站起身来,迎着她走了几步。 他觉得她的脸严肃而痛苦,就象上次她责备他时那样。 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的手指机械地卷着衣服的边。 她一会儿对他望望,一会儿又垂下眼睛。“减刑批准了,您知道吗?”聂赫留朵夫说。“知道了,看守告诉我了。”
“这样,只要等公文一到,您高兴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了。让我们来考虑一下……”
她赶紧打断他的话:“我有什么可考虑的?
西蒙松去哪里,我就跟他去哪里。“
她十分激动,抬起眼睛看着聂赫留朵夫,这两句话说得又快又清楚,仿佛事先准备好似的。“哦,是这样!”聂赫留朵夫说。“嗯,德米特里。 伊凡内奇,倘若他要跟我一块儿生活。”
她发觉说走了嘴,连忙住口,然后纠正自己的话说,“倘若他要我待在他身边,我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指望呢?我认为这是我的福气。 我还图个什么呢?……”
“也许她真的爱上西蒙松,根本不要我为她作什么牺牲;也许她仍旧爱我,拒绝我是为了我好,不惜破釜沉舟,把自己的命运同西蒙松结合在一起。二者必居其一。”聂赫留朵夫
96
复 活(下)565
想到这里,不禁感到害臊。 他觉得自己脸红了。“要是您爱他……”他说。“什么爱不爱的!
那一套我早已丢掉了。 不过,西蒙松这人确实与众不同。“
“是,那当然。”聂赫留朵夫又说。“他是个非常出色的人,我想……”
她又打断他的话,仿佛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或者生怕自己来不及把要说的话都说出来。“嗯,德米特里。 伊凡内奇,要是我做的不合您的心意,那您就原谅我吧。”她用她那斜睨的目光神秘地瞧着他的眼睛,说。“嗯,看来只好这样了。 您自己也得生活呀。”
她说的正好是他刚才所想的,但此刻他已不这样想,他的思想和感情已完全变了。他不仅感到害臊,而且感到惋惜,惋惜从此失去了她。“我真没料到会是这样。”他说。“您何必再待在这儿受罪呢?
您受的罪也受够了。“她说,怪样地微微一笑。”我并没有受罪,我挺好。 要是可能的话,我还愿意为您出力。“
“我们,”她说“我们”两个字时对聂赫留朵夫瞅了一眼,“我们什么也不需要。 您为我出的力已经够多了。 要不是您……”她想说些什么,可是声音发抖了。“您不用谢我,不用。”聂赫留朵夫说。“何必算帐呢?我们的帐上帝会算的。”她说,那双乌黑的眼睛泪光闪闪。
97
65复 活(下)
“您是个多好的女人哪!”他说。“我好?”她含着眼泪说,凄苦的微笑使她容光焕发。“您好了吗?”这时英国人问。“马上就好。”聂赫留朵夫回答。 接着他向卡秋莎打听克雷里卓夫的情况。她强自镇定下来,平静地把她所知道的情况告诉他:克雷里卓夫一路上身体很虚弱,一到这里就被送进医院。 谢基尼娜很不放心,要求到医院去照顾他,可是没有被准许。“那么我可以走了吧?”
她发现英国人在等聂赫留朵夫,就说。“我现在不和您告别,我还要跟您见面的。”聂赫留朵夫说。“请您原谅。”她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们的目光相遇了,从她古怪的斜睨的眼神里,以及说“请您原谅”而不说“那么我们分手了”时伤感的微笑中,聂赫留朵夫明白了,她作出决定的原因是后一种。 她爱他,认为自己同他结合,就会毁掉他的一生,而她跟西蒙松一起走,就可以使他恢复自由。 现在她由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而感到高兴,同时又因为要跟他分手而觉得惆怅。她握了握他的手,慌忙转身走出办公室。聂赫留朵夫回头瞅了一眼英国人,准备跟他一起走,可是英国人正在笔记本里记着什么。聂赫留朵夫不想去打断他,在靠墙的木榻上坐下来。他忽然感到十分疲劳,他所以疲劳,不是由于夜里失眠、旅途辛苦、也不是由于心情激动,而是由于他对整个生活感到厌倦。他靠着木榻的背,闭着眼睛,顿
98
复 活(下)765
时沉沉睡去,象死人一般。“怎么样,现在去看看牢房好吗?”典狱长问道。聂赫留朵夫醒过来,看到自己竟在这里睡着了,不禁感到惊讶。 英国人已写完笔记,很想参观牢房。 聂赫留朵夫茫然地跟着他走去。
二十六
典狱长、英国人和聂赫留朵夫在几个看守的陪同下,穿过门廊和臭得令人作呕的过道,走进第一间苦役犯牢房。 在过道里,他们看见两个男犯直对着地板小便,不禁吃了一惊。牢房中央放着一排板床,犯人们都已睡了。 里面大约有七十个人。 他们头挨着头,身子挨着身子躺着。 参观的人一进来,个个都从床上跳下来,铁链哐啷发响,他们站在床边,新剃的阴阳头闪闪发亮。只有两个人躺着没动。一个是年轻人,脸色通红,显然在发烧;另一个是老头儿,嘴里不住地呻吟着。英国人问,那个年轻人是不是病了很久。 典狱长说他是今天早晨才发病的,至于那个老头儿,闹胃病已有好久,可是没有地方安顿,因为医院早就住满了。 英国人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他想对这些人讲几句话,请聂赫留朵夫替他当翻译。 原来英国人这次旅行,除了要写一篇反映西伯利亚流放
99
865复 活(下)
和监禁地的文章,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宣讲通过信仰和赎罪来拯救灵魂的道理。“请您告诉他们,基督怜悯他们,爱他们,而且为他们死去。”他说。“如果他们相信,他们就可以得救。”他讲话的时候,全体犯人都挺直身子,双手贴住裤缝,默默地站在板床前。“请您告诉他们。”他最后说,“在这本书里所有的道理都有。 这儿有人识字吗?”
原来这里有二十多人识字。 英国人从手提包里取出几本精装的《新约全书》,于是就有几只粗壮、生有坚硬黑指甲的大手,从粗麻布衬衫袖口里伸出来,争先恐后地来要书。 英国人在这个牢房里发了两本福音书,然后往下一个牢房走去。下一个牢房情况也一样。里边也是那样气闷,那样恶臭。两个窗子中间同样挂着圣像,左边放着一个便桶,犯人也都身子挨着身子,拥挤地躺在那里。 听到有人来,他们同样都从床上跳下来,挺直身子站在那儿,同样也有三个人起不了床。其中两个勉强爬起来,坐在床上,还有一个躺着不动,对进来的人连看都不看一眼。 这三个人都有病。 英国人又同样讲了道,同样发给他们两本福音书。第三个牢房里传出来叫嚷声和吵闹声。典狱长敲敲门,叫道:“立正!”房门一打开,除了几个病人和两个打架的人以外,全体犯人也都挺直身子站在床边。 那两个打架的人,满脸怒容,扭在一起,这个抓住对方的的头发,那个揪住对方的的胡子。 直到看守跑到他们跟前,他们才松手。 一个被打破鼻子,鼻子里直流鼻涕和血,他不住用外衣袖子擦着;另一个则不停捋去被对方拔下的一根根胡子。
100
复 活(下)965
“班长!”典狱长恶狠狠地叫道。一个身强力壮、相貌端正的人走了出来。“怎么也管不住他们,长官。”班长眼睛里露出笑意,说。“那就让我来对付他们。”典狱长皱着眉头说。“他们为什么打架?”英国人问。聂赫留朵夫就问班长,他们为什么打架。“为了一块包脚布,他错拿了别人的包脚布。”班长仍旧笑着说。“这个推了一下,那个就还了一拳。”
聂赫留朵夫翻译给英国人。“我想对他们说几句话。”英国人对典狱长说。聂赫留朵夫把这句话翻译过来。 典狱长说:“行。”于是英国人就拿出他那本精装的皮面福音书来。“麻烦您给我翻译一下。”
他对聂赫留朵夫说。“你们吵嘴,打架,可是为我们而死的基督,却给我们提出另一种办法来解决争端。 您问问他们,知道不知道按基督教义该怎样对待欺负我们的人?”
聂赫留朵夫把英国人的话和问题翻译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