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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逸群怀了心事,首先想到的便是狐狸。虽然钱卫有命咒约束,是他身边最可靠的人,但是他更相信那头疑似凶兽的上古灵种。冥冥之中的缘分,谁也说不清道不明。
狐狸这种动物天xìng胆小多疑,即便有一个灵种的灵魂,也不可能违背物种的本能。它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不怕钱逸群,即便明知这家伙腹黑狡诈不逊于人,但仍然忍不住把他看作个傻小子。
在钱逸群想到它的时候,它也正好要找钱逸群。
一人一狐在琼花台外的小径上碰到,同时一喜。
“我有话要对你说!”
两个声音叠在一起,就如合唱一般。
“你说。”狐狸紧接了一句,让钱逸群先说。
钱逸群将刚才见骆师爷、以及郑元勋的jǐng示说了个周全,再问道:“你有什么事说?”
狐狸先就被官贼惦记的事说道:“他们若是敢杀人夺宝,你反杀回去就是了。只要你时刻jǐng觉,有金刚珠护体,谁能杀得死你?”钱逸群点头称是,的确不值得为这事挂心。狐狸又道:“我要与你说的是,有个奇怪的和尚,在玉钩井那边找你。”
——和尚不都是奇奇怪怪的么?为什么要特意点明是个“奇怪”的和尚呢?
“奇怪的和尚?”钱逸群不很明白狐狸的修辞。
既然有人找,钱逸群自然要去看看。他现在将翠峦山直接放在鱼篓里,沉甸甸的坠在腰间,比挂个空鱼篓更令人心里踏实。不过也因此他走到哪里都要系着这个鱼篓,简直成了自己的招牌,再易容也没用。
既然如此,索xìng一张面孔见人,免得别人知道他会易容阵这个秘密。江湖之中,有些个不让人知道的秘技总是多一分保障。
钱逸群转道去了玉钩井,在人群中倒也不是十分抢眼,并未发生万众围观的情形。他很快便见到了狐狸说的那个和尚,顿时明白为什么狐狸觉得他“奇怪”。
因为他戴了一顶假发,还是十分劣质的便宜货,估计除了瞎子都能看到鬓角刮出的青皮。而且这和尚穿了俗装,却仍有躬身合什的谦逊姿态,在骄傲的江湖游侠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那个和尚我好像见过。”钱逸群对狐狸道。
这和尚他当然见过,正是在大明寺门口论难台上的一位学问僧,法号慧法。
那次论难中,钱逸群随便抖落了点小聪明,就将这位比丘轰下台去。多rì准备的心血一朝尽废,这种事钱逸群不放在心上,但是那和尚恐怕要记一辈子的。
果不其然,慧法正感到浑身不自在,满眼在人群中乱飘,突然看到个熟悉的容貌,正是钱逸群!他心中暗道:阿弥陀佛,总算找到了!
钱逸群见那和尚走来,索xìng退到一个僻静点的地方,方便说话。慧法径直走了过去,双手已经合在一起,躬身作礼道:“阿弥陀佛,小僧慧法,见过道长。”
“无量寿福。”钱逸群回了礼,道:“大师找小道有何见教?”
“小僧奉雪岭大和尚之命,特来送一封书信。”慧法从怀中一摸,嘴角顿时垮了下来,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
“大师有什么不舒服?”钱逸群见慧法脸sè瞬间煞白,不免疑惑。
“道、道、道长……那书、书、书信……不、不见了!”慧法平时语速缓慢,只要一紧张便会结巴,此刻已经是满脸胀红,就如当rì在论难台上被众僧嘲笑时一般。
第六十八章玉钩洞群雄夺宝,游仙书择主出世(七)
钱逸群心中顿生慈悲,道:“雪岭大师前不久刚与我见过,想来没什么大事,你回去问过再来便是了。。。而且也不用从偏门进来,直接去山门找知客道人,自然会领你进去见我。”
“雪、雪岭大和尚已经走了……”慧法舌头似乎跟牙齿缠在了一起,着急道,“他、他、他说这书信十分要紧,要、要小僧悄、悄悄送来。”
“唔……”钱逸群心中暗道:奇怪的事都赶上今天了,雪岭离开扬州,给道人我留书告别乃是人之常情,为什么要让这和尚悄悄送来呢?那信里会写什么?
钱逸群将目光投向井边人群,那些人都是江湖客,或是聚拢闲聊,或是独坐沉思,并没有小偷扒手的模样。
再者说,小偷扒手瞄准的是人钱袋,怎么会去摸人怀中一封书信?这显然是有的放矢啊!
钱逸群却不知道,江湖之中有一类小偷并不只偷钱袋子,他们更注重的是消息。
这种古老的商业间谍在江湖之中大有市场,而且收益和风险都高得吓人。当一个和尚戴着假发来到这个敏感的古井旁,没有人会认为他是来送信的,全都视作佛门要介入这个深潭的征兆。
慧法踏进玉钩井范围第一步,便几番被人冲撞碰触,浑身上下早就被老手们摸了个清楚。若不是因为这里人多眼杂,恐怕慧法连自己都会丢了,更别说怀里一封书信。
好在偷到这封书信的人颇守规矩,在钱逸群安抚了慧法之后没多久,一个小乞丐怯生生地通过门房将书信送了回来。
钱逸群展信阅读,只见上面一笔漂亮的行草,禅意盎然,显然是一位高僧所写。
——若是留着这封雪岭法师的亲笔信,不知道以后儿孙能卖多少钱。
钱逸群心中杂念闪过,方才往下读去。
初十论难之后。慧光和尚便去信九华山,请来他的道友讨回公道。那位一乐和尚是九华山上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许多老法师都倾心他来转持法论,弘法扬教。此人非但学问了得,法力也是不俗,被信众称作“在世金刚”。
慧光知道光是论难输了恐怕请不来这位道友,正逢雪花庵经房失窃、比丘尼被杀,便“揣测”是厚道人所为。请一乐法师来扬州辨证护法。
虽然慧光是“揣测”,雪岭却基本落实了。他拿了钱逸群送的《瑜伽师地论》真经,自然知道一个道人等闲不会有这种缘法。雪花庵虽然近数十年来不曾出过一个高僧,但是五百年老道场的底子还在,这经文多半是存在那里的。
厚道人能够拿到手,若不是跟那贼人相熟,便是他自己本人。只是雪岭挠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一个道人为何要去寺院偷经,而且凡僧所抄之经哪里比得上这十方界口拓来的真经?若真是厚道人所为,为何好东西送人,俗物却自己留着呢?
钱逸群看完信。方才知道雪岭为什么要急急忙忙离开,更要人悄悄送信过来。
他心道:雪岭法师这是拿人的手短。特意来预jǐng来的。九华山距离扬州只六七百里,算算rì子那一乐和尚也快来了。只可恶那慧光和尚,没有证据就往我身上赖……虽然的确是我做的,但万一冤枉了呢!等一乐和尚来了,先带他去雪花庵消费一趟,看看在世金刚受不受肉身布施!
钱逸群想到两个光头搂在一起的模样,嘴角不知不觉中已经扬起老高。
慧光丢了信。回到寺中仍旧惴惴不安,索xìng找了个借口闭关读经,不与其他僧众往来。殊不知。这信在外面晃荡三个时辰,便有四五个人过了眼。这些人见是与玉钩洞天没有关联,又不想开罪鱼篓道人,便将原信送回,只留了备档在手中。
原本这事就如此过去了,再没有人会去从故纸堆中寻找这备档,偏偏在天sè将黑,玉钩井市场将散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意外。
一个活人从井下出来了。
这是第二个活着回来的人,却是第一个活着回来还能说话的人。
考究他的本意,肯定不愿意惊动整个江湖,但是他出来的情形实在尴尬,并不是出现在井边的空地,而是直接出现在井水里。还好他是南方人,熟悉水xìng,也还好周围人多,呼声一起便将他搭救上来。
寒冬腊月里的井水仍旧是温热的,若是打上来还能看到冒出的热气。然而人一过水,再捞到寒风里一吹,那寒气就如细毛针一样往骨髓里扎。
旁人哪里舍得他死,当下就有几个豪迈的侠客,脱下自己的棉衣裹在他身上,又大呼小叫让道士去取姜汤、棉被,要送他去自己的住处休养,格外热情。
哪知这人却不领情,嘴唇青紫,颤颤巍巍道:“我要住在观里,不出去!死都不出去!”他不是蠢人,自然知道自己是唯一一个能告诉众人下面境况的人。若是落在侠义道手上还好,大家交个朋友,该说的说,该瞒的瞒。
若是落在绿林道或是下九流手中,非但肚子里的东西一股脑都被掏干净,心肝也得被人拿去做醒酒汤。
与其冒这个风险,不如就死赖在观里。
众人一般认可这里是琼花观的地盘,有一个自称厚道人的不厚道道士坐镇,等闲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这兄弟是冻糊涂了!”一个山东口音的汉子走了过来,“兄弟,咱们自家人的事,不用麻烦旁个了。”
“我说贺老四,你是山东人,他是浙江人,你们哪门子的兄弟?”一旁有人起哄。
“他是我姨妈的堂哥的连襟的表妹的妯娌的亲弟弟,怎么就不是自家人!”贺老四一口胡话张嘴便来。
那人顿时头摇得拨浪鼓一般,道:“我不认识你!我只住在观里!你们谁敢在这里乱来,小心鱼篓道人找你们麻烦!”
四周嘈杂之声顿时消失,就如有人按下了“静音”开关,就连风声都停住了。
“拿我的名号出来吓唬人,实在太不厚道了嘛。”一个糯糯的苏州官话打破了场间的寂静。
众人抬眼望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道人,身穿玄sè冬装道袍,头戴九梁冠,手里还拎着个脏兮兮满是油污的帝钟。
在他腰间,果然挂了个油光铮亮的藤条鱼篓!
这身扮相,如果不是鱼篓道人,那……
一定是有人故意要冒充鱼篓道人。
在这里的都是老江湖,哪里肯轻易相信别人,更何况这人yīn不yīn阳不阳。说是男人,眼神中却是一股妩媚。若是女子……唔,的确是没有看到喉结。不过有些男子的喉结也不明显,并不能说明什么。
再说,这道人的身板还是很平的。若是女子,在这个年纪上怎么也该看得出身段了。
一时间众人揣测纷纷,倒是蜷在棉衣里发抖的那汉子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