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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象明原本十分糟糕的脸sè,这才微微有些好转。
钱逸群见船要靠岸,自觉走到陈象明身后。虽然船上打着“周”家的大旗,但谁都知道真正的贵客是陈象明,就连周正卿这个名义上的正主都不敢抢他风头。
大船靠了码头,船工搭好了跳板,陈象明率先下了船。码头上早有一个粉衣浓妆的妇人候着,见有人下来,连忙迎了上去,上前深深道了个万福,笑说:“虽说陈大官人几rì没来,气质却越发变得让人仰止了。”
钱逸群隔了周正卿文蕴和跟在后面,听到这半老妇人的奉承,心中暗道:这马屁拍得也太肉麻了。
陈象明脸上却缓缓渗出一丝笑意。儒门弟子最讲究“新”,要做到“苟rì新,rìrì新,又rì新”,以表示自己修为rìjīng,不负圣人教诲。只是他不想想,这话由一个老jì口中说出来,多少有些“粉”刺。
那边李师爷、朱捕头也都搭了跳板下船,凑了过来。这老jì一一奉承,从陈象明到周正卿,再到文蕴和,继而是李师爷和朱捕头,人人有份,轻重适宜,大显本事。
“徐妈妈已经在归家院敬候诸位大官人了,敢请移尊。”老jì退后一步,冲所有人又福了福。她身后早就等候的轿夫纷纷上前,落轿掀帘,请尊客们进去。
钱逸群一样有份,又见停着的轿子还不老少,看来这次请来贵客还真不少。他正要上轿,只听到周正卿叫他:“九逸,你我同轿可好?有话对你说呢。”
钱逸群脚下一慢,心道:我也有话要问呢!
他面带微笑,快步走向周正卿的轿子,笑道:“就怕挤了些。”
“你我兄弟亲近些妨碍什么?”周正卿拉了钱逸群,略带得意地扫了一眼文蕴和,对陈象明却是看都不看。
钱逸群没有他这么多心思,好在这四人大轿还算宽敞,两人肩并肩挤挤还能坐下。等轿夫起轿,钱逸群才道:“务德兄,一个jì女出阁,何以摆出这么大的排场?就怕府尊大人来了也不过如此吧?”
周正卿一笑,道:“府尊大人若来,还真没这么大排场。”
“那……”
“今rì名为徐佛的女儿出阁,实则嘛……”周正卿转口问道,“九逸兄可知道张溥张乾度,西铭先生?”
“我是吴人,自然知道《五人墓碑记》是西铭先生写的。”钱逸群道。
“他年前在吴江邀来了天下十余个党社相聚,以‘兴复古学’为名,创立复社。”周正卿道。
“略有耳闻。”
周正卿知道钱逸群不是什么都不懂,不由松了口气,道:“今年他中了孝廉,明年还要参加乡试,图谋远大。”
“那与徐佛女儿出阁又有什么关系……”钱逸群越发奇怪了,这帮读书人跟jì女纠缠一起算怎么回事?徐佛能弄到考题?
“我儒门之中秘法传承惨淡,张浦一脉是承继程朱的理学正统,所以要想一鸣惊人一飞冲天,总得需要一个借口把圈子里的人聚起来,结交君子,震慑宵小,然后才能放心地入京赶考嘛。”周正卿说道。
钱逸群嘴角僵硬,心道:我怎么把这茬忘记了?原来这次是秘法界的大聚会,难怪连我都有请帖。
“敢问一句,”钱逸群道,“务德兄是……”
“哦,我是葆和堂门下。”周正卿怕钱逸群不知道,补充道,“修的是心斋立本之法。”
“是阳明先生法裔?”钱逸群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如果天下有奇才,那王阳明必然就是其一。
果不其然,周正卿道:“家师从何夫山先生修行,是心斋嫡传。”
夫山先生就是一代奇侠何心隐。
何心隐死于张居正之手。
钱逸群暗中提醒自己牢牢记住,免得以后分不清立场。
周正卿健谈的xìng子是改不掉的,看看外面还没到,又说起了陈象明和文蕴和。钱逸群知道陈象明是醉花庵门下,仔细一对应才知道醉花庵主人就是王士骐。
王士骐是文坛领袖王世贞的儿子。
太仓王家是琅琊王家余脉,世代诗礼传家,到了第五、六代,都是兄弟二人同时中进士,人称“燕子双双四进士”。到了王士骐这一代,王家四代人中有十位进士,可谓簪缨不绝,放眼天下也是大族了。
“陈丽南正是醉花庵主人王士骐的亲传弟子,这百年间罕有得王家真传的外姓人,他是其一。”周正卿说得有些钦羡,“九逸当知道庚戌之变吧?”
钱逸群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
“嘉靖二十九年万寿节,鞑靼偷袭古北口。”周正卿一紧手中折扇,“王士骐之祖父,便是后来的蓟辽总督王忬。王忬当时不过一个巡按御史,抄小路赶赴通州,率领军民抵御北虏。通州一战,啧啧,听老人家说,那是惊天地泣鬼神!王老太爷一柄龙雀刀,一身文士青衣,万军之中杀进杀出,直杀得青衣变黑衣,更杀得鞑靼人失魂落魄,如见神人!当时天有异象,地起龙蛇……”
听周正卿说书一般说完,钱逸群也不由大受感染,叹道:“只听说王氏以政术显,没想到武学一道也这么霸气。”
“传说龙雀刀是东晋大将军王敦的佩刀,锋锐无比,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宝刀。”周正卿说起宝物,更加收不住口,“听说刀长三尺八寸,刀柄错金镂刻龙雀冲天,周身寒光,若是得法,刀芒亦可杀人十步之外。”
“原来还有这等宝物……不过我看丽南兄不像是那种霸气侧漏之人啊。”钱逸群道。
“王家以格物灭yù为本家心法,另有一套七曜刀法。”周正卿道,“心法嘛,丽南大约修得不错,只不知道七曜刀法是否得传。”
钱逸群微微摇头,年纪轻轻还带着小老婆,偏偏又去修习什么灭yù的法门。你倒是求仁得仁,让人家年轻人妻守活寡?就算没有钱正那档子事,你头上的绿帽子也是免不了的。
轿夫抬了两个人,走得气喘嘘嘘,眼看前面就是归家院的照壁了,这才又提起一口力气。
“那文伯温兄呢?也没得传么?”钱逸群又问道。
“他啊?他不过今年才登堂听课,距离入室还差得远呢。”周正卿一句话就打发了文蕴和,想了想又道,“不过他文家也是世家,不说去学别人的东西,光是自家的山水符能学好就不错了。心高啊,看不上玄术。”
这最后一句却是说给钱逸群听的。
“符法?”钱逸群却没注意周正卿的挑拨,只想起自己最适合走的四条路:诀咒符阵。
现在求法求术的难度太高,既没有度娘帮你找资料,又没有论坛让你发帖子求师父,都是口口相传,登门拜访,缘分到了才能学得些许。
狐狸能传诀,能说咒,但是符箓却是断然教不了的。
生理构造决定它的爪子没法握笔。
“伯温的高祖父文征明,学业于吴、沈。”周正卿xìng格开朗,八卦jīng神丰富,当下解释道,“他们那一派名叫山谷派,一代传二人,一人为宦是为山,一人隐居乡里是为谷。当时传到吴宽、沈周手里,吴宽中了成化八年的状元,沈周终身隐居不出,就是这个道理。结果到了文征明这一代,山谷派就断绝了,原本山谷派的山高水远符就成了文家的传家宝。”
钱逸群正要再问,周正卿突然呀了一声,道:“与贤弟聊天竟然不知光yīn流转,咱们这已经到了!”
第二十七章徐妈妈
白墙黑瓦的照壁两旁挂着大红灯笼,在斜阳之中微微起伏。
在这大照壁之后是宛如玉带的矮墙,刚刷过的白墙之中还泛着青sè的cháo气。黑sè的瓦片也像是重新涂过墨,乌亮乌亮的。
钱逸群跳过门当、户对,一眼就看到黑sè大门上悬着的门匾:归家。
一干众人都是各中高手,大半天的车路水程置若等闲,刚以陈象明为核心聚拢起来,便见归家的大门豁然中开,两队黄绿纱裙的靓丽女子迎了出来,笑不露齿,整整齐齐排成两列,微微万福。
一个貌美妇人身披绫罗款款走了出来。钱逸群只是粗眼打量,就吃了一惊。本以为老鸨都是发了福的半老徐娘……唔,这位的确就是半老的徐娘,归家院的掌舵人——徐佛。
徐佛走近众人,第一眼却越过了陈象明和两位公子哥,直直落在钱逸群身上,心中慨然而动,暗道一声:这人是何来历?怎的如此抢眼?
钱逸群也正看着徐佛,心中暗自赞道:这徐妈妈圆润脸盘,腰身却如杨柳枝一般纤细。这细眉细眼樱桃小嘴,若不是知道她年近四十,恐怕真要错认是二十来岁的美少妇。
徐佛一生都在风尘,什么样的男人不曾见过,与钱逸群对视的瞬间竟有些胆怯心跳,顺势福身道:“贱妾见过陈大官人,周公子,文公子。诸君子寿福。”
“徐妈妈凭地多礼,”陈象明上前虚虚一扶,“快快请起。”
徐佛顺势站了起来,出声如莺鸟一般,笑道:“这位公子却是脸生呢。”
钱逸群与周正卿并排立着,虽然身着布衣,身份却是不容小觑。这也是“礼”的好处,哪怕是第一次相见,总不至于唐突贵客,闹出笑话。
“这是我苏州俊杰钱逸群,表字九逸。”周正卿笑道,“他的资质可是远超常人,切莫小看了。”
“周公子说得哪里话,倒像是我会狗眼看人似的。”徐佛娇嗔一句,面皮透出粉红来,氤氤氲氲,更甚世间最好的胭脂。她本是半老徐娘,因为驻颜有术,一笑一颦无不动人,竟也不让人觉得突兀反感。
钱逸群跟着傻笑了半晌方才醒悟过来,硬撑着个大肚弥勒的笑脸,心中暗道:这女人好厉害,明明知道她都年过四十豆腐渣了,还是不小心就当二八佳丽看待。
徐佛又道:“几位尊客既然来了,还请里面侍奉,贱妾还有一桩天大的事要请几位公子恕罪呢。”
众人一听反倒齐齐停了脚步,看着徐佛。徐佛也不变sè,笑道:“说来丢人败兴的,本来是小女爱爱出阁的好rì子,谁料夫家却有事来不了了。还请大家恕贱妾诳驾之罪。”
“还不知道是何方大才,竟然做出唐突美人的事来,太不风流。”陈象明是醉花庵门下高足,本身又是两榜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