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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岛周边,数千弟子忽地齐声呼啸,与回荡不休的钟声交织在一起,山崩海啸般扩散开来。
呼啸声并非是平直的,而是有着几个简单的转折,不损雄壮,而自有一番高古朴直的韵味在其中。
据传,这是九幽老祖开宗立派之前便存在的太古调子,被拿来做了祭歌,极是妥帖。
啸声钟声浑若一体,直耳中灌入,震荡心魄之际,亦使人热血沸腾,恨不能随之长啸,以为发泄。
虽未当真啸出声来,可李珣听得清楚,他身边的修士,包括阎湖等女子,脚下都重了几分,正是心神激荡,不可自抑之相。
当声息渐弱之时,阎夫人一行人终于到了湖心岛上,几乎同时,碧水君亦从岛的另一面登上来,在鬼门湖难得的清明天色下,双方目光撞击,在空中炸开刺眼的电火。
但关键并不在这里。
从此刻起,人们便能直观地看到,除了阴馑这位注定要于今天退位的长老之外,宗门其余九位长老表明的立场。
阎三碧四,九名长老中的七位,分别沿着他们所支持的人的路线,踏足小岛。
还有两位特意绕了个圈子,从第三条路上进来,表明他们中立的态度。
“三和四?真是奇妙!”
李珣对数字相当敏感,从纸面上看,在宗门长老的支持度上,阎夫人稍处下风。
不过,若是事情按照最常规的方向发展……
正想着,第八道钟声从湖心岛正中央,专门开辟的钟楼上轰传出来,截去了周边数千弟子的如海呼啸。
霎时间,鬼门湖中,除了这浩荡的钟声,便再没有了任何杂音,直到湖心地宫门户开启。
厚重的石门吱吱咯咯的响动,在有序的钟声中显得分外刺耳,在石门之后,鬼机和冥璃一前一后,抬着肩舆,缓步走出。
冥火阎罗眯着眼睛,静静地倚坐在上面,身上也披了件崭新的祭袍,一侧,阴馑拄着拐杖,脚下却如不沾地般飘行。
当宗门地位最尊者与资格最长者同时现身之际,所有人都微微低头,表示敬意。
冥火阎罗并不在意,只是抬起眼,透过湖面正上方巨大的空洞,贪婪地凝望着澄静深邃的夜空。
钟声袅袅将逝,湖心岛下,隆隆的地动声已由远而近,充斥耳中,湖面上则渐渐冒出大小不一的气泡,咕嘟咕嘟的声响,似是湖水被煮得沸了,湖上喂养的寒水鸦早逃得干干净净。
无数道目光集中在冥火阎罗身上,千差万别的心思,便这样投射过来。
有很多人想知道些什么,更多人则想得到些什么。直面如此纷乱错杂的眼神,换个意志稍逊的,此时早已心虚气弱,难以自恃。而冥火阎罗仅是一笑,收回了凝望夜空的目光。
那是他最后一眼望向天空。
他没有看向任何人,枯干的手指轻敲扶手,鬼机、冥璃当即会意,穿过阎夫人、碧水君两个队伍中间,继续前行。
没有人多说一句话,只是由十二位长老打头,二十七名大姓弟子在后,缓步跟随着前方的肩舆。
湖面上的气泡炸裂声不绝于耳,渐渐压过了召灵钟的余音,修为较高的弟子,甚至可以感应到地下哧哧喷射的阴火气柱。湖面在逐分地降低,阴火的投影,在上面蒙了一层浅灰的阴翳。
在湖心岛东北角,临着湖岸,鬼机二人停住,却没把肩舆放下,使得冥火阎罗依然具有良好的视野。
阴馑顿着拐杖走上前来,看着气泡翻涌的湖面,嘎嘎发笑:“好啊,今天再看这景儿,是和以前大不一样。”
冥火阎罗青灰的脸庞微露笑容,便在此刻,第九道钟声轰鸣。
这已不是人力撞击所能发出的声音,而是汹涌的阴火狂潮跳动之时,召灵钟的共鸣。
浩荡的音波,瞬间扩散到鬼门湖的每一个角落。
面前的湖水波翻滚涌,浪花碾过湖面上的气泡,便是一波蒸腾的雾气,只是这雾与常年驻留的浓雾相比,实在不算什么,众人都能透过雾气,看清其中的变化。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数面纯黑颜色的“墙壁”,这些高逾一丈,厚约两寸的“墙壁”,正是深埋地下的“五遁障”。
每次化阴池上浮,都由此物开道,这才给人以“五遁障紧临化阴池”的错觉。
五遁障并未升出水面,只在湖面下尺许悬浮,不过其上交错的气机,已使得整个湖面范围内,行遁法失灵,绝了旁人秘密潜入干扰祭典的可能。
湖面水位越降越低,不过,周边阴气浓度,差不多已凝成如湖水般的实质。
便在此时,所有修为在“销熔虚空”境界之上的弟子,都感应到了幽深的地底,丝丝缕缕透上来的诡异气息。
九幽地气!
纵然只是溢出极少的一部分,但这比普通阴气精纯千百倍的气息刚一窜出,便搅得大气动荡,同时牵引气脉,这一变化,就是普通弟子都感觉到了。
此刻,湖边数千弟子再发呼啸,与久久不衰的钟声交融在一起,回荡在天际。
呼啸声中,宗门祭坛终于渐露真容。
首先冒出来的,是小岛上耸立的石俑。
传说,这是根据九幽老祖亲传弟子的相貌雕刻而成,共计十二尊石俑,其实也就是十二长老的前身。
接着是略高出岛面的祭台,祭台之后,便是化阴池了。
这一切与李珣在地下时见到的差相彷佛,不过,此时九幽之域的入口并未显现,而且,上面也没有祖师咒灵那个怪物。
小岛终于完全浮出水面,距岸边还有数丈远。
按着以往的规矩,现在便是宗主、长老登岛了,只是抬着肩舆的鬼机二人却是进退不能。
冥火阎罗再次敲击扶手,两人如蒙大赦,忙小心翼翼地放下肩舆,想趁势扶师尊下来,却见他轻轻摇头,挥退二人。然后,慢慢挺起身子,双手、双脚一起发力,竟就这么站了起来。
刚刚站定,湖面似乎起了阵风,他的身子晃了晃,竟似要被吹倒一般。
离得近的几位长老本能地要伸手,却听他鼻腔里哼了一声:“百鬼,你过来。”
李珣闻声眉头微动,旋又平复,应声中,稳步上前。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病痨鬼身边,稍一顿,便支起手臂。他刚刚动作,在场诸长老、大姓弟子的眼神几乎要把那条胳膊给烧化了。
冥火阎罗似乎对此全然不觉,他伸出手来,扶着李珣的前臂,涩声开口:“走吧,我们上祭坛。”
后边冷不丁地响起一声低喝:“不行。”
冥火阎罗头也不回,咳了两下,方低声道:“碧水,什么不行?”
碧水君冷冷回应:“不合规矩。”
他是惜言如金惯了的,旁边自有人出来进一步解读。
出来说话的,是那边地位仅在碧水君之下的幽习长老,此人在十二长老中排名第三,论辈分,仅比阴馑稍逊,他的卖力支持,也是碧水君在长老联席中的最大的依仗。
和阴馑的老态龙钟相比,幽习须发黑亮,面色红润,只若中年,他迈步出列,说话时,声若洪钟:“宗门祭祖,登岛者唯有宗主、长老而已。百鬼不过是大姓弟子,有何资格随侍在侧?更何况……”
“眼下不是,马上不就是了么?”
阴馑忽地顿下拐杖,打断了幽习的发言,脸上却笑成菊花模样:“习兄弟,老太婆可是在长老联席上提出来,要让百鬼接这长老位子的,我这张老脸,你也不卖?”
幽习嘿然冷笑,眼下这局面,别说给面子,就是少顶那么一口气,都可能被扫地出门。
他是相当尊重阴馑,可阴馑也不能把他当傻子!
哼声中,他正要反唇相讥,却愕然发现,前面两人已经举步,就这么踏着水面,登岛去了。
没想到冥火阎罗看上去垂垂待毙,脚下却这般快法。此时再嚷,便等于是彻底撕破脸皮了,他窒了窒,望向碧水君。
碧水君冷厉的眼神在湖边一绕,又转回来,朝幽习摇了摇头。接着当先举步,踏水过去。
碧水君不说话,阎夫人这边自然更没意见,大伙再不多言,纷纷登岛。
十丈方圆的小岛,加上祭台、石俑、化阴池等区隔空间,还能站几个人?十二位长老不得不挤在一个相对狭小的范围里,使很多人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前面的冥火阎罗只作不知,以缓慢的步速,走过两边排列的石俑,直到祭台之下。
最后的钟声余音渐消,冥火阎罗立定,看着不过七尺高的祭台,忽地推开百鬼的搀扶,颤巍巍迈前一步。
祭台上通的一声响,足有数丈高的灰白火光喷射出来,熊熊燃起,高温弥漫整个小岛,偌大的空间都在热浪中扭曲起来。
祭台上燃起火光,便是九幽地气挥发出来的表征。
幽魂噬影宗的宗主,便需沐浴在此火之下,携十二长老,祭拜祖师。
紧接,若有寿元将尽,意欲鬼灵转生的宗门修士,便将在祭礼之后,通过祭台,降入化阴池,并以秘法使肉身化灰,并存得一缕元神,透过九幽之地,转世重生。
大体上,这就是祭祖大典的流程。一般而言,只要冥火阎罗踏上祭台的第一阶,便等于大典正式开始。
看到冥火阎罗即将登阶,后面碧水君再次环目四顾,又与幽习、苍冥子等人交换眼色。
稍定,他深吸一口气,抿起薄唇,便要踏出那一步。前方冥火阎罗忽地止住身形。
碧水君脚下一顿,眼神冰冷,紧盯着那个背影。
冥火阎罗似是身子不堪重负,晃动两下,好像随时会摔倒,但最终还是缓缓转过身来。祭台上勃发的热浪卷过,宽大的祭袍贴着骨架,发出沉沉的抖颤之音。
人们抬头,看到的是一双燃烧着炽烈火光的眼睛。。
“宗主的位子,我坐够了。”目光扫过所有人的面孔,冥火阎罗微微一笑:“今日祭典,我不准备再下来,那么,有些事情还是说开吧。”
纵然已有准备,听闻此语,诸长老心中都是猛颤一记,数十道目光灼灼闪动,都刺到病痨鬼面上来。
多年的病痛将冥火阎罗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在他开口说话时,仍然是幽魂噬影宗无可争议的宗主,没有人可以轻忽他的作用。
碧水君和阎夫人,似乎有着超人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