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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这两个字咀嚼良久,李珣的眼神徒然凝聚,锐利如针,直刺在古音面上:“我也不知,古宗主说出这番话来,是什么用意。”
古音从容笑道:“先生忘了么?方才先生言道‘士可杀,不可辱’,我不以为然,举出栖霞与林阁的例子,以兹证明。先生又言与我非是一类人,我再举出青吟的例子来……”
“旁的不说,单凭她以一身之力,引动钟隐与妾身叔父生不如死、使钟隐与世隔绝之能,以先生的标准,当足堪为‘士’吧。”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先生所选,栖霞也就罢了,至于我,实是自愧不如。”
古音说得如此露骨,任李珣心机深沉,也有些吃不消。
恼怒之余,他更难以理解,古音竟因为区区一场辩论,放出了这足以致他死命的……思绪方流动到此处,李珣他脑中猛然一激,便似当头泼了盆冷水,固然寒冷刺骨,却最是清醒不过。
再看古音,在她从容自若的表情下,似嘲弄,似讥讽,唯独没有揪着他的“小辫子”穷追猛打的意思。
李珣忽有所悟。
致命?
青吟逃脱,自己隐匿的身份暴露,真的能要他的命么?
谁来要?
清溟和明玑不成,妖凤不成,罗摩什和厉斗量不成,包括面前的古音,也不成!
李珣有近乎不死法体的“血影妖身”,有堪比当世任何宗师的幽玄傀儡,还有生命共享、以致最为可靠的盟友水蝶兰……种种因素相加,这天底下,还有谁敢大言不惭的道一声“百鬼受死”、“灵竹纳命”之类的豪言壮语?
他的目光定在古音脸上,上一个拥有如此丰厚傲人资源的人物,近在眼前。
就是这个女人,让整个通玄界风声鹤唳、鸡犬不宁,几乎可以撼动此界万年不易的格局。
李珣性子最是谨慎,却也不是妄自菲薄之人,他没理由会比古音差上太多!
古音依旧微笑,并没有因为李珣徒然的静默而改变态度。
若在以前,李珣必然认为,这乃是她莫测高深之处,心中也会越发谨慎。可是这回,李珣隐约感觉到,古音也在紧张。
抬出青吟以语言相激,其实就是试探。
古音在试探李珣的底线,所以在刺激性的言语之后,这女人也及时沉默了下来,以避免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显然,古音不再把李珣当成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看作一个需要斗智交锋的对手。
而他李珣确确实实具备这一资格,在面对古音、妖凤这些旧人时,他不自觉便陷入到以前“灵竹”的心态中,彷佛他还是哪个卑微弱小、挣扎求存的可怜虫,自发地代入弱智的角色里。
然而,他是“灵竹”吗?
那个在师友面前谨慎恭谦、在外斩妖除魔,名满天下的正道名门后起之秀?
又或是“百鬼”?
一个与“灵竹”双璧辉映,又异军突起,以血魔之身震惊整个通玄界的新晋豪强?
两个身份的抉择是如此艰难,只因无论是百鬼还是灵竹,在七十余年的心理建设下,均代表了一层紧密复杂的关系网,也就生成了两个相互独立的小世界,虚实转换,真假莫辨。
如此用以欺人自是无往不利,可是……当灵竹即百鬼,百鬼即灵竹,这又是怎样的心态?
难道他只有这两个选择?
当此认识明确地烙在心头之际,他心中一堵厚重的墙崩坍下来,灵台若红日跃升,大放光明。
李珣忽然发笑:“欺人者,以自欺,何其愚也!”
此言突如其来,古音未曾听清,疑道:“什么?”
李珣目光投注到她眼底,微微笑道:“我是说,褫华衮,示本相,精赤光裸。如此交流,或许才合古宗主的心意。”
乍听来,李珣此语下流龌龊到了极致,可是古音听到的,却是另外一层意思。
她眉峰微蹙,还未有所回应,便见到李珣形之于外的肢体语言。
李珣感觉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从脚趾到发梢,每一寸肌体都似是化了一般。
包括他的精神,都陷入到有生以来,最纯粹的松弛里去。自晓事起,直到此时,他还是第一次享受到这种状态。
无忧无虑,不畏不惧,却没有半分虚幻不实,只有内外如一的沉静稳定。
如此才是李珣应该具有的气度,也是由内而外,根本性的升华。
面前的古音似乎在瞬间远去,李珣发现,此女只不过是整个天地间微不足道的一点。纵使二人此刻紧密贴合、吐息可闻,他依然是可进可退,随时能抽身而走,遨游天地之间。
大哉!青天!
李珣身子后仰,在有限的空间内,摆出最舒服的姿态。
此时此刻,他便是瞌眼欲睡的猛虎,沉潜水底的老龙。
当下的放松,是因为所有的束缚都没了意义,他已经拥有了破开一切钳制的力量。
目光从云柄华盖一侧投向天空,李珣突然失去了与古音纠缠的兴趣。
不过,古音还是主动打破了沉默,低语声缭绕在他耳边:“先生一身分饰两角,瞒得天下人好苦。却不知,此时应该如何称呼?”
李珣依然看天,高空云层之上,天空的颜色纯粹至极,恰如他此刻的心境。稍待,他才咧嘴笑道:“古宗主清音妙语,叫一声‘先生’,也是极好的,何必改口?”
他心境放松,轻薄话倒是层出不穷。
古音也不在意,一笑之后,便轻叹道:“先生两个化身,在此界同闯出好大的名头。当初因为灵竹,我一直对百鬼有些好奇,东南林海及羽侍等事之后,也就越发在意,却还是难以想象,先生能将这两个迥异的身份,饰演得如此漂亮!”
“客气了。装得再好,不也被古宗主戳穿?我倒想问问,鄙人究竟是哪里露了马脚?”
古音笑吟吟地答道:“先生心思慎密,露马脚一说,倒也谈不上。只是,或许是日程繁忙,先生的身份变化未免太过迅速。尤其先生入星河救人时,潜进去的是灵竹,杀出来的却是血魔,而不论血魔目的为何,明玑借此脱身,却是不错的……”
至此古音语音稍顿,李珣知她还有下文,将目光移到她脸上,也不说话。
此时,他心中忽有所动,清净灵台似乎映出了一些已经遗忘的东西,但当他刻意去追寻,又杳无踪迹。
古音并不知他心绪,继续讲下去:“紧接着便是水镜大会前后,灵竹、百鬼在人前碰面,本来足以打消一切疑点,然而接下来剃刀峰之事,无忧邀灵竹杀百鬼,百鬼亲至,化身血魔,灵竹却不见踪影,而那水蝶兰却像是从石头里跳出来似的,突然现身……有水镜宗散发的大战影像,我也能猜得到,逆水勾水仙子的另一个身份恐怕就是七妖中的百幻蝶吧?有这位幻术宗师,些许易容化形之术,倒也不在话下。”
李珣听她言说,又思忖半晌,只觉得古音所言诸事确实有蛛丝马迹在,可其中却也不见决定性的证据,便扬眉道:“就这样?”
古音微笑,旋即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简,递了过来。
李珣伸手接过,神念探入,便见里面密密麻麻地记载了自灵竹、百鬼出道以来,几乎所有为外界所知的事迹。每件事都包括时间、地点、背景、接触人乃至事态变化等等,详细周备,有些细节连李珣自己都记不得,上面也都记载下来。
更惊人的是,其中记载的每件事,都以时、地为纲纪,将灵竹、百鬼联系起来,互相映照。
除一些传闻不实、或由两个傀儡代劳的事件之外,两方事件,正是你现我隐、此消彼长的态势,可说是丝丝入扣,便是傻子见了这刻意排列的记录,也能看出百鬼、灵竹之间的问题。
纵使李珣心态已放得很开,见到这些记录,终还是苦笑。
雁行宗是通玄界以情报消息擅长的独特宗们,其宗们弟子均擅长化形匿迹之术,终日游荡天下,以各种方式收集此界内事件、密闻,再加以整理出售,换取贵重的法宝、丹药等物。
数万年经营,雁行宗记录消息堪称此界权威,与各个宗门都有或明或暗的往来。
李珣手中竹简轻若无物,可这些记录消息,也不知是经过了多少人的手,才一点一滴地汇聚起来。
古音在旁笑道:“这里小部分是由散修盟搜集,大部分则是由雁行宗那边得来。当然,购进这些消息记录的时候,乃是分人分批行事,又混杂许多信息,不至于为人所察,至于后边的整理排列,更是我与几个近人所为,所知者不多,先生大可放心。”
“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珣手指轻弹,击在玉简上,发出清脆的鸣响。
他曾经设想过自家身分暴露的情形,却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他本身并未露出大的破绽,或勉可自慰,然而古音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手段正是堂堂正正之兵,如山崩般压下,务令人无可躲避。
这种方法并非只是古音的专利,此界任何一个有些资源的修士都能如法炮制,那么,他的秘密还能维持多长时间?
正如古音所说,近两年,灵足的身分转换还是太频繁了。
他有些不爽,语气自然幽冷寒彻。
偏偏古音仍在微笑:“其实这些也未能定论,直到今日与先生相见,亲身体验一回,方有了六七成把握。最后,还要先生亲口承认……”
原来是给诈出来的!
李珣“哈”地仰头一笑,心中本就淡薄的悔意,出厅的烟消云散。笑声里,他手中玉简无声无息化为碎末,被他袍袖一卷,洒出车外。
此时,他反倒对古音上一句话有了兴趣:“古宗主体验出了什么?”
“既然是体验,安能形之于口?”古音抿唇一笑,脸上竞显出些狡黠的味道。
李珣见状,前些时候的感应再度泛起,且越发清晰。
古音在谨慎之外,果真还有其他的古怪。她偶尔显露出的神态,缥缈不实,如梦里空花,当是心绪形之于外,而其倾注的对象,怎么想都不会是眼前的自己。
古音的异样表现也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她就把焦点移到最初的话题上去:“此刻,再说你我分属同类的话,先生应该不会反对才是。”
李珣嘿了一声,忽然很想知道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