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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珣心中荒谬的感觉只有更甚。
古音所描述的状况,或许是真实的,可从她口中讲出,兔死狐悲也不久如是。
难不成她日日唬弄那些散修、妖魔时间长了,把自己都绕了进去?
李珣的神情尽都落入古音眼中,这女子浅笑道:“看来,先生是不以为然了,毕竟自通玄诸宗主控此界以来,这便是天经地义的事,天地生养万物,为的便是诸宗精进,使强者虎强、弱都越弱。通玄界自存世以来,也洽谈室就属于各大宗门,亿万生灵以诸宗修士为尊。可是如此?”
李珣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话古宗主应该放到水镜大会之类的声合说去,也好看看诸宗首脑的老脸,是怎样变化。眼下这境况,未免明珠暗投,可惜得很!”
古音却也不恼,只道:“所谓天经地义之类,真要送上,想必诸宗首脑也是绝不会收下的。然而,这世间确有一项天经地义,至今未变,以后也不会变。”
她眼睛盯过来,尖锐而稳定。
李珣则漫声道:“愿闻其详。”
古音缓缓说话:“先生实力不济时,为人处事,如履薄冰,亦不免受辱于栖霞,这是天经地义;如今修为长时,随即笑傲环宇,无人能制,几乎一手主宰他人生死,也是天经地义……更远一些,叔父恃强凌弱,欺辱青吟,转眼便被更强的钟隐打得不得翻身,还是天经地义……”
李珣扬眉冷笑,打断她的话:“不过就是弱肉强食之义吧,平庸得很。而且,通玄诸宗以强凌弱,岂不是正合古宗主的意?”古音摇头道:“天道自然之理,与人世之理怎能一样?天道之下,草木禽兽生而各就其位,如链相继,如环相扣,生于浑沌,归于浑沌,生死枯荣,皆在浑浑噩噩之中。由此所生之弱肉强食,方是万世不易之理。而人世之理,却截然不同。便如先生,若有敌手以七十年前的眼光,看如今的先生,无疑是取死之道。盖因人之一途,变化最速,由强而弱,由弱而强,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正所谓变动不居,周流六虚,正是这迅速的流动变化,才是为道登仙的根本。若僵化如草木禽兽之属,只在天地间循环往来,无有逾越,还要修士作甚?要通玄界做甚?”
李珣眼帘垂下,他似乎有点儿明白古音的意思了。
“按着古宗主的说法,诸宗为强散修为弱,强弱之势亘古以来,从未改变,故而通玄界已经僵化掉了……很精彩,可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古宗主指教。”
古音微笑道;“请讲。”
“数万年来,通玄界飞升之修士陆续不断,且不说几十年前的钟隐,便在当世诸宗,宗师人物也层出不穷。其中更有厉斗量、罗摩什之辈,为一代人杰,他日霞举飞升,仙途可期,若真如古宗主所说之僵化,这些人又是如何跳出来的?”
古音浅浅一笑:“这不出奇,此界上有天劫之威,内有正邪之别,一潭死水之中,还活着两条巨鳄,故尚未完全腐臭。只是四九重劫已过,到下次足足要三千六百年,这一代精英,到那时,也剩不下几个。没有天劫临头的威胁,诸宗修士还能否像此代人一样,奋勇精进,实是不容乐观,如此,巨鳄已去其一。”
李珣为之默然。
古音仍不放过,从容道:“至于正邪之别,先生在此界数十载,难道还看不透么?无论是当初栖霞惨事,还是每年的水镜之会,通玄诸宗可真有什么正邪立场?年年拼杀,不过是为了某某灵脉、某某仙丹,去了这些,所谓正邪,不过就是两张好皮囊,披上更好看些罢了。尤其是数万年来,诸宗控制的地域资源,已经有了相当清晰的轮廓,彼此也都知根知底,已不可能再有足以激荡整个通玄界的波澜,先生未曾生在四九重劫之前,也就不知道,当年没有散修盟会的通玄界,是怎么一个模样。”
她笑着伸出手,做了一个抚平的手势:“死腐之水,臭不可闻!这样,第二条鳄鱼也没了。”
李珣抬头,没看向古音,而是将祖母投向了云车之外,那翻滚流过的云层。此时,他仍未说话。
女人轻柔的嗓音缭绕在耳边,说的却是掀动此界传统的宣言:“通玄诸宗在世的时间太长了,占据的资源也太多了。他们形成了稳固至乎僵化的体系,且各种方式使这僵化的体系维持下去,就像糕饼上生出的霉斑,随时间流逝,而不断放大,使得没有人愿意去沾染,最终毁掉整个糕饼。散修盟会做的,就是在糕饼彻底坏掉之前,挖去这些霉斑,至少可以让大部分糕饼保存下来。”
她上游李珣,平静地道:“这便是我的计划,先生以为如何?”
李珣勾动唇角,摇了摇头:“所谓推心置腹,不过如此。古宗主这话送给此界百万散修,必定应者如潮,可以我看来,古宗主却不是个‘为天下先’的圣人。”
听得此言,古音有些放肆地笑起来,在狂风的吹拂中,她头颅微向后仰:“若是口是心非,也是先生打头。刚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话,是先生讲出来的,明明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与人家作对,却还要别人推心置腹的待遇,未免太贪心!”
李珣只是微笑,旋又直起身子,这回,他是真要走了。
“我并没有说谎。”古音悠悠续道,“这是我的计划,是散修盟会的使命,而其中,包含着我希望做到的事情。”
李珣举起双手叫停:“古宗主,我有言在先,我和你永远不是一路人,你……”
“仅仅是发泄一下,你介意吗?”
古音的笑靥有种压迫人心的力量,李珣必须呼出一口长气,才能缓解对方加在自己心头的压力。
便在此时,古音开口:“我曾被叔父欺侮,怀了一个孩子。”
“呃……”李珣被顶了一记,脸上颇有些尴尬。
古音反倒是微笑如常:“这件事,记得宫侍对你讲过,我就不多谈这个伤心事了。总之,叔父要以血融之术催发玄婴之法,换体重生,事情做得很是过分,可是,相对于乱伦本身,我更无法接受他这么做的理由,他是为宗门考虑!”
“那是托词。”李珣脱口而出。
古音唇边笑容更添一分讽意:“若是托词,其实是为一己私利,我只当他丧心病狂,也就只恨他一人罢了,然而我却知道,此人所言,偏偏就是真的。”
李珣为之瞠目。
“当时宗门内忧外患,弟子青黄不接。我一心扑在宗门事务上,修为不进反退。叔父与我同病相怜,眼看如此下去,宗门再无能顶住大梁的人物,他干脆便使出这绝户的法子,要么血融玄婴,使他摆脱钟隐留下的附骨剑气,重振声威;要么便是我反戈一击……”
她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似是重新咀嚼那不堪的记忆。
李珣回过神来,觉得这说法实在有些牵强。不过其中的细节他不清楚,妄猜无益,只有姑且听之。
“这是养蛊之法,唯最毒都留存。通过这个,叔父败亡,我修为精进,且一手扯出眼下这个局面,然而,先生也看得出,我并不开心。”
会开心才怪!
李珣在心中摇头。
此时,古音的视线移到了云车之外,那里云气翻涌的虚空,或许是她心境的映现吧。
“那件事后,我总是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关于叔父,并于宗门,也关于整个通玄界。之前我与先生说的那些,便是我想出来的一些道理,也就是在此基础上,我终于想透了,为什么叔父会做出那种事来。”
李珣微偏了下头,试探道:“因为此界诸宗,僵化死寂?”
古音又笑了起来:“其实,此界是死水也好,活水也罢,我也无所谓。只是通玄诸宗为了维持这种局面,归拢出来的条条框框才真正让人作呕。比如……”
“比如?”
在李珣好奇的目光下,古音漫声道:“比如冥火阎罗。”
李珣倒真是吃惊了。这关冥火阎罗什么事?
古音唇边冷讥之色越发浓烈起来:“九幽噬界,好大的手笔!将宗门弟子禁固在牢笼之中,搏那微不可见的一线生机,分明已是究途末路,却还幻想当年荣光,。他为的什么?”
李珣虽不喜冥火阎罗的算计,可是“九幽噬界”的壮举,还是让他颇为佩服。此刻见古音不屑一顾的模样,他有些不满地响应:
自然是宗门传承……“”就是这个!“突然,尖锐的音调将他的话拦腰打断,古音眼中强光打闪,一瞬间甚至穿透了李珣的肺腑,刺得他猛然一窒。
”这便是此界的陈腐僵化制造出来的最大的笑话!“古音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她的神色还算平静,可是那具有尖锐侵略性的眼神,却撕开了她一贯文透雅致的妆容,倒像一头随时会扑咬上来的母豹,明明白白的告诉着李珣,要么接受她的观点,要么,生死相见!
李珣猛然间被震信了。还好,仅持续了极短的时间,古音便又恢复到幽深不见底的常态。
她继续用讥讽的语调说话:”冥火阎罗费尽心机布下九幽噬界,也许几百上千年后,真出来几个惊才绝艳的人物,能一举扭转颓势。然而,他可曾想过,他封在里面的两千弟子,到最后,还能有几个活着出来?“李珣抽动嘴角,有些哭笑不得:”古宗主可从来不是这么悲天悯人的人物……“”不过是推己及人罢了。“刚刚情绪上的突然爆发,使古音眉目间有些疲倦,语调也缓和了许多:”冥火阎罗所做之事,与当年的叔父并无二致,周样都是为了宗门在此界的一席之地,维持曾经有过的地位和尊荣。这不是个例,而是常态。一个古音不算什么,两千弟子也无所谓,可推而广之,古往今来,通玄诸宗起起落落,又有多少冥火阎罗和玉散人,以宗门传承的理由做出同样或类似的事?累加起来,十个两千、一百个两千,也未必能说得尽,而这仅仅是对本宗弟子的手段……“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在李珣耳中,却仿佛是湍流进入封闭山谷时的低回咆哮,下一波爆发,可能会在任何时刻来临。
李珣发现自己需要调理一下心情。
事情正发生诡异的变化,他此时并非是在和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