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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诗-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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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称呼马车里的人为先生。

——能够教出这样的门生,这先生又是个怎样的人?

庐陵城门已在望。这时荆裂他们看见,城门前聚集着很大群人,骤看怕不上百。先前整个县城还像鬼域一样,此刻却是如此闹哄。

那群人远远看见荆裂等人马回来了,顿时激烈骚动起来,手舞足蹈地大声疾呼。距离仍远,听不清楚他们在叫什么。

难道……敌人的后援再次攻进城来?练飞虹一说,其他四人也都互望一眼,马上进入战斗戒备。

五骑同时拔出刀剑,在下午的太阳底下反射白芒。二十只马蹄一起加速,泥土飞扬,迎着城门方向疾奔过去。

只见聚在门外的人群,全部是普通百姓,男女老小都有,荆裂五骑在他们前头急急止住了。

发生什么事?燕横急忙问:贼人又再杀来吗?那百余人一起朝着五人跪下。

太好了!几位侠士回来了!其中有个县民流泪高呼。

另外一人像哀哭般说:我们还怕几位就这样走掉,我们庐陵可就惨了!其他百姓也都高兴交谈,无不为荆裂等人回来而庆幸。

燕横缓缓收起静物剑。他联想起从前那天在灌县五里望亭试剑,两百人向他投以崇敬目光的情景。

他跃下马鞍向众人说:都起来!不要跪!说着还亲手将一个年老县民扶起。

荆裂、虎玲兰跟练飞虹各自将刀收回鞘里。他们却只冷冷扫视这些百姓,神情凝重,不发一言。

哼,你以为他们真的感谢我们吗?童静从马鞍上伸出静物左剑,指向人群:他们不过害怕,这笔血账要算到自己头上罢了!静!不许你这么说!燕横皱眉斥责她。

我不过说实话啦!童静挥一挥剑,说得更大声:你忘记挂在旗杆上那两条尸体吗?他们不也是为这县城出头吗?这些人却任由尸体挂着,谁都不敢拿下来!众县民一听极是惭愧,红着脸垂下头来。

燕横想到那两具赣南七侠的凄惨干尸,知道童静半点没错,再也说不出话来。

城门前双方一时都静了下来。众多县民此际连直视荆裂五人都不敢,更何况说话。

后面那辆马车,这时才在六骑儒生陪同下赶到来。人群看见这么一辆寒酸的车子,还有那几个虽带着剑但文质彬彬的儒士,心里甚是奇怪,悄悄交头接耳起来,猜想到底是什么人。

呼,坐车子也真累人。

车厢的门帘拨开来。高瘦的王守仁低着头扶着冠从车里跨出,朝天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王县令?

人群里响起叫声。许多双不敢置信的眼睛瞪大了,全瞧向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儒者。

真……真的是王大人!县民之间好像炸开一锅沸油,百来人轰然争相呼叫。

王大人回来了!

他们竟没再理会燕横等,只是拥过去把王守仁包围。几个儒生吃了一惊,却已来不及制止。其中好些县民更跪拜在王守仁脚前。

天可怜见,让王大人回来救我们庐陵县!我没有作梦吧?王大人回来,什么都好办了!原来那几位侠士,都是王大人派来的吗?众人七嘴八舌争相叫喊,情绪很是激动。

荆裂他们看见这一幕,甚是惊奇。尤其燕横,对这位阳明先生就更好奇了。

怎么啦?练飞虹不忿气给错当作别人的部下,怪叫说:他是活菩萨吗?更多人因为听闻这些叫喊,从城里蜂拥而出迎接王守仁,转眼之间城门里外已经增至二、三百人,塞得城门水泄不通。

原来王守仁当年任兵部主事之时,因直言上疏得罪了权倾朝野的大奸宦刘瑾,被贬谪贵州龙场,险死还生;直至四年前刘瑾因谋反伏诛,王守仁得以结束流放生涯,获朝廷重新起用,首个任命正是来江西庐陵当县令。

王守仁此后屡次升官调任,去年被升为南京太仆寺少卿。此官职名义上虽主理马政,但实际上是有职无权的虚衔。王守仁心中不快,于是一直拖延上任,这年来抽空四出游历讲学。因为路过江西,也就顺道重回庐陵,欲察看一下故地情状。

好了,好了。王守仁不慌不忙地安抚县民,一面已在暗中观察人群。他留意到县民里年青力壮的只占少数,许多人衣衫颇为褴褛,已隐隐知道不妥。

六个门生声嘶力竭地呼叫了许久,才令人群冷静下来。

我听说今天县城里死了许多人。带我去看看吧。王守仁不徐不疾地说。

众人连声答应,也就簇拥着王大人往城门走去。

不行!这时一声猛呼,只见荆裂仍高坐在马鞍上,挥动闪闪寒光的倭刀,县民见了他这威势,一时都吓得呆住。

王守仁的门生也都吃一惊,以为这个穿着蛮夷之服、容貌姿态凶狠野性的怪人果然要发难了,一一握着剑柄。

其中年纪最大那个门生朱衡怒叱:先生要入城,你这山野村夫竟敢阻挠?说时腰间剑已拔出寸许。

笨蛋!另一边的练飞虹将马儿催得踢起一双前蹄,唬得众人后退。他接着怒笑:我们是要阻止更多人送命呀!荆裂将倭刀回鞘,冷静地说:刚才交战之地,此际剧毒满布。想要命的,就别随便走近。众人这才恍然。

王守仁拱拳说:荆侠士,我看阁下江湖经验丰富,必有处置之法。有劳。荆裂下了马来,朝王守仁点个头:先生不要客气。——荆裂就连对着宁王的亲信也一样倨傲狂妄,可这位王大人,却令他不由自主礼貌起来,他自己也不知是何原因。

荆裂这就率着燕横等四人,牵着马儿入城。王守仁与群众在后跟随。

进了大街,王守仁看见沿途两旁许多丢空破败的店铺和屋子,不禁叹息摇头。

——唉,才走了一年许,又变成这个模样……真个是人去政息……到了先前激战那小广场,只见旗杆底下横七竖八堆着数十具尸体,触目惊心。

之前被练飞虹所伤那个生还的波龙术王弟子,中了一记铁拳,仍然昏卧在地上。练飞虹上前察看他,确定他身上衣衫未沾毒粉,就将这俘虏拉出来,吩咐县民将之缚起,又为他小腿拔出飞刀止血。

荆裂看了好一会儿,向王守仁说:这干人大都是死在毒性极烈的药粉之下,现在那边四周,不管尸体和地面也都散着毒,皮肤稍沾上,随时性命不保。那得如何处置?王守仁看着堆叠的死尸,眼中泛出悲悯之色。

先着人尽量多打水来,冲洒到死尸和地上去,以防毒粉飘散,并且把毒性冲淡。荆裂说:洗得差不多了,就赶快将死尸用厚布包裹,运出城去下葬,墓穴挖得越深越好。荆裂瞧瞧那广场四周,叹息着又说:即使如此,毒药还是会吸进土里,恐怕再过一年半载都未必完全化去。得把这地方围起来,严禁人畜接近。王守仁这就吩咐县民去照办,更叮嘱他们要用粗布包裹双手及口鼻,以策安全。

这时荆裂绕过那广场有毒之地,回到先前激战过的饭馆,取回遗在内里的兵器。一个波龙术王弟子的尸身躺在饭桌上,荆裂从死者身上拔出鸳鸯钺镖刀,用那尸体穿着的五色衣袍抹拭血渍。

王守仁在门生和几个县民陪同下跟随进来。他看见那些打扮奇怪的尸体,不禁摇摇头:杀敌逃生,竟要用上这样毒辣的手段,而且遗祸如此之巨,这些人显然并非一般山贼马匪。到底是什么人呢?我也想知道。荆裂耸了耸肩:我们不过比你早到一、两个时辰而已,什么都不清楚,已经跟他们打起来了。我只知道他们自称是武当派,什么波龙术王座下弟子。波龙术王四字一出口,旁边几名县民都身子僵直,惶恐地瞪着眼睛。

王守仁和荆裂都留意到这表情变化,县民对这波龙术王似乎怀有极强烈的恐惧,知道事不寻常。尤其是荆裂,想起早前从城里各处冒出来那群有如活死尸的疯人,就更觉事情非常诡异。

你们在干什么?这时外头有人大声呼喝:何以这许多人走出来聚集?造反吗?只见远远一个胖子排开人群出现,身边前后带着十来个保甲与刀笔吏,不耐烦地叱喝着,县民都低头避开。

这胖子正是庐陵当任县令徐洪德,此刻虽然未穿官服,众人只听那大嗓子就认得。

徐洪德左右瞧着县民,不住斥骂:这般多人无故聚起来生事,知否本官可治你们一条聚众作乱之罪?……他说着走到最前头,赫见广场上的大堆死尸,一时说不出话来。

站在旁边的童静不屑冷笑一声:呸,什么官,之前贼人入城,却不见你出头。这话传到了徐洪德耳里,他怒然一瞪童大小姐,只见她面目甚生,看打扮是个外地来的旅人,腰上更带着长剑,一时不确定她底细,也就未敢发作。

徐洪德仔细瞧瞧那些尸体,看见大半都是穿着五色袍的波龙术王弟子,惊得退了几步,要由保甲扶住。

这……这……这是谁干的……他说着再次瞧向童静,还有她身边的虎玲兰、练飞虹与燕横,只见一个个都是古怪的江湖人打扮,更肆无忌惮地带着各种凶厉兵刃。

——这……糟糕了……大祸临头了……王守仁带着门生来到徐洪德跟前。徐洪德正疑惑是什么人,身边一名保甲已经认出他来,急忙禀告。

徐大人好。王守仁拱手行礼。他官阶虽远高过这徐县令,但语气并无半点倨傲。施礼之际,王守仁眼睛不忘仔细打量对方。

徐洪德慌忙也叙礼。王守仁号称阳明先生,乃是当代大儒,自从龙场悟道并复出后,积极各处开坛讲授心性之学,学生颇众,已是甚有名气;他在官场上升迁又是甚速,徐洪德哪里没听过这大名?

王守仁升任正四品少卿之职,徐洪德不过七品县令一名,行礼时弯腰低得几乎让头碰地。王守仁轻轻扶住,徐洪德却还是不敢直视。

——这等大人物竟突然在自己的辖地里出现,徐洪德甚是惶恐,心里想:难道有人在上面参我一本,因此特地派这王阳明来寻我的过失?

王守仁为官已久,一看徐洪德脸色就知晓他想什么,于是淡然解释:我此行乃是赴南京就任,不过顺道来访,看望一下从前的旧识而已。他虽已晋升南京大官,但终非这庐陵县令的直辖上级,说话仍是保持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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