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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之扬待他走远,转身眺望大海。夜色深沉,明月中天,无垠的天宇上,浑圆的月亮像是女子白描的素脸,乐之扬想着深宫中的少女,不觉沉醉其间,忘了今夕何夕。
次日清晨,乐之扬忽被一声怪响惊醒,宏大如狮虎吼啸,悠长似蛟龙长吟。
“什么东西?”江小流爬起来揉眼大叫,“遇上海怪了吗?”
“乌鸦嘴。”乐之扬骂道,“你就不能说点儿好的?”
两人赶上甲板,只见东方微白,沧海烁金,远处隐隐约约可见一座岛屿,岛上山峦起伏、丛林苍郁,那一声虎啸龙吟般的鸣响,正是从岛上传出来的。
众弟子早已聚在船头,和乔回头看来,笑道:“乐师弟,昨晚说的事情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乐之扬笑嘻嘻说道,“本人命贱,大恩大惠承受不起,明尊主和老哥的心意我领了,至于拜师入门,我还是听天由命吧。”
和乔一愣,脸上腾起一股青气。江小流一边听着,不知所云,低声问道:“乐之扬,你们说什么?那家伙是谁?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一口气问了不少问题,乐之扬不知从何答起,忽听身边有人说:“灵鳌衔日,可是岛上十景之一,若不出海,不容易看见。”
乐之扬回头看去,叶灵苏不知何时来到身后,晨风中裙裾飘飘,宛如凌虚仙子。江小流见了她,立刻眉开眼笑、低头哈腰,做出青楼里惯有的张致:“叶姑娘好,船头风大,您可别凉着。”
叶灵苏淡淡说道:“这也算是风?到了风穴,你才知道什么是风!”她说这话时,两眼却瞧着乐之扬。
乐之扬欣赏着海景,没有留意叶灵苏的目光,但见红日渐生、霞光弥天,日头从岛屿左方涌出海面,一半在海,一半在天,海岛形如巨鳌,头向左偏,仿佛衔着半轮红日,将那一颗光灿灿、红艳艳的火球从碧海深处拖曳出来。
岛上传来一声炮响,惊得鸥鸟纷飞,跟着船上也响起一声轰鸣,却是船尾的火炮冲着海上发炮,两声炮响,俨然遥相对答。
炮声响过,岛上驶出一只轻舟,跳浪跃波,划开水面。船头上站了一个白衣男子,年纪甚轻,长身玉立,恰似一只白鹰,踏着碧浪飞来。
转眼来到大船之前,年轻人一顿脚,小艇向下陡沉,深入海下尺许,他一声清啸,蹿起一丈有余,左脚轻点船身,身子冲天而起,轻飘飘一个翻身落在甲板上方,未语先笑,拱手说道:“三位尊主返岛,真是有失远迎。”
“贤侄又有精进了。”杨风来拈须大笑,“刚才这一招‘踏燕惊龙’,使得干净利落,全不拖泥带水,新一代弟子无出其右,无出其右啊。”
“杨尊主过誉了。”白衣人含笑说道,“云裳向来鲁钝,全赖家父调教有方。”
“何必谦虚?”施南庭也露出笑容,“岛王当日曾对我说,小一辈弟子里数你天分最高,再过两年,当可委以大任,所以外修之期,也把你留在岛上闭关修行,如今破关而出,果然进步非小。”
众弟子听了这话,均是又羡又妒。云裳谦逊几句,扫眼看向四周,笑道:“这一趟去中土,诸位玩得还好么?”
“大师兄没去,真是遗憾得很。”和乔一脸的讨好,“中土的风光,真不是岛上可比,看不尽,说不完,恨不得搬回家才好!”
“小犊子,玩野了心么?”明斗瞪了和乔一眼,冷笑说道,“但有舍不得的心思,也算你没有白走一趟。说起来,这大好河山本该是我东岛所有,当年功亏一篑,落到了朱重八那个臭乞丐手里。亡国失土之恨,我东岛弟子理当铭刻在心,身在东岛,心怀中土,等到将来天下有变,你们一身本领,不愁没有地方使。”
这一席话慷慨激昂,众弟子听得两眼放光,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横渡沧海、逐鹿中原,跟姓朱的臭乞丐好好较量较量。
云裳也连连点头,正色说道:“明尊主说的极是,朱元璋鼠窃狗偷,盗取天下,我东岛英才辈出,早晚叫他骨肉成泥。”
话音未落,忽听有人轻声发笑,笑声中不无揶揄之意。云裳心生不快,转眼看去,发笑的是一个陌生少年,手持玉笛,站在叶灵苏身边,虽说眉眼俊秀,神色间却透出几分轻浮油滑。
不知何故,云裳一见此人,便觉厌恶,皱眉说:“这位老弟眼生,敢问是何来路?”
云裳是岛王云虚之子,东岛弟子中的首领,和乔巴不得让他出头,狠狠教训一下这个姓乐的小子,应声便道:“他叫乐之扬,中土来的新人。”
“原来是新来的师弟。”云裳扬起脸来,傲然说道,“乐师弟,你刚才笑什么?”
“没什么!”乐之扬笑嘻嘻说道,“想到昨晚的一件事,就忍不住笑起来。”云裳道:“什么事情,说来大家听听。”
乐之扬道:“你真要听?”云裳道:“要听。”乐之扬笑道:“有言在先,听了可不许生气。”云裳耐住性子说:“好,我不生气。”
乐之扬说道:“昨晚我在甲板上散步,听见有人说话,凑上前一瞧,却是三只跳蚤。”
“放你娘的屁。”杨风来怒道,“跳蚤也能说人话?”
“说人话的当然不是普通的跳蚤。”乐之扬信口胡诌,“没准儿是三只跳蚤精,吸了人血,沾了人气,由此多了几分人性。”
“好个跳蚤精。”明斗眯起双眼,“它们说什么?”
乐之扬笑道:“它们在吹牛皮。”
“胡扯。”杨风来呸了一声,“跳蚤怎么会吹牛皮。”
“跳蚤不但吹牛皮,还会拍马屁呢!”乐之扬不慌不忙地说下去,“一只跳蚤说,我昨天吸光了一匹马的血,可惜太少,只填饱了一半的肚子;另一只跳蚤说,这算什么,我昨天吸光了一头牛的血,可惜太少,只填饱了一小半的肚子。第三只跳蚤听了,默不作声,另两只跳蚤问:‘你怎么不说话了?’那跳蚤叹气说:‘我没你俩的运气,昨天遇上了一只癞蛤蟆,那家伙打了个哈欠,口气太大,先臭死了一匹马,后臭死了一头牛,我也臭得发昏,吐了一天一夜,连一头大象的血也吐光了。’”
故事说完,鸦雀无声,众人瞪着乐之扬一脸惊怒,明斗冷笑说:“好损的嘴,这么说明某是跳蚤,云贤侄是癞蛤蟆了?”
“放肆!”云裳一晃身,赶到乐之扬身前,五指张开,抓向他的心口。
两人相隔丈许,云裳一步跨过,乐之扬压根儿来不及动弹。眼看躲闪不开,身边伸来一只素白手掌,指尖向上一挑,点向云裳的掌心。云裳手爪电缩,冲口叫道:“叶师妹,你干什么?”
叶灵苏出手阻拦,全是心血来潮,听了这话,不知如何回答。乐之扬抢着说:“她是一番好心,怕你自食其言。”云裳冷笑道:“我怎么食言?”乐之扬说道:“你不是说了不生气吗,干吗又向我动手?”
云裳一时语塞,看向少女,叶灵苏正愁没有理由,于是借坡下驴,低声说:“是啊,大师兄,你说过不生气,怎么又动手打人?”
云裳看了看叶灵苏,又瞧了瞧乐之扬,忍住怒火,缓缓说道:“不错,刚才的话我忘了。叶师妹,此去中土,还玩得好吗?”
叶灵苏点头道:“多劳师兄挂念,还过得去吧。”云裳苦笑道:“师妹品识甚高,中土风光想也不足为奇。”
“是呀。”叶灵苏漫不经意地说,“中土风光虽好,不过小山小水,比起这长天大海,可要小气多了。”
她的语气不冷不热,云裳不好再说什么,回头跟明斗等人说话:“岛王有令,下了船,到龙吟殿议事。”
说话间,海船驶入一条水巷,两侧礁石错落,前方鳌头矶的石壁上裂石成纹,显现出七个擘窠巨字:“有不谐者吾击之!”字体雄奇,笔法飘逸,大有笑傲沧海、席卷天地之势。
“这个字谁写的,乱七八糟,一点儿也不好看。”江小流对着那一行字指手画脚,“刻字的更是个大大的外行,换了江爷我,一定不给他工钱。”
乐韶凤博学多才,乐之扬随他日久,对于书法之道,多少有一点儿见识。山崖上的字迹看似潦草,其实笔力雄劲、入石三分,不像是匠人雕琢,倒像是天公执笔、一气呵成。只不过这种草书的意境,说给江小流听也是鸡同鸭讲,是以一笑了之,并不说破。
到了码头,岸上站了不少人迎接,船上船下故人相见,免不了吆三喝四,闹成一团。
乐之扬初来乍到,并无一个熟人,见状大感无味。正落寞,忽听有人叫道:“喂!”回头一看,叶灵苏足不点地,快步走来,经过时低声说:“你才是跳蚤呢!”
这句话十分出奇,乐之扬一呆,叶灵苏又说:“你才是癞蛤蟆呢!”她口中讥讽,眼里却是笑意如水,带着一股俏皮神气。不待乐之扬醒悟,她向远处挥了挥手,纵身跳下海船,迎上几个女弟子,把臂说笑,无拘无束。
岛屿甚是广大,一条蜿蜒小道从海边直通高处,道上石阶苍苍,两侧修竹婆娑,一股花香随风弥漫,乐之扬转眼看去,竹林间杂花如星、异彩斑斓。
岛屿至高处耸立一座圆塔,黑白参半,高有九层,塔顶一座黄铜浇铸的火炬,注满油脂燃烧,可以指引航向。
圆塔下方是一座广场,围绕圆塔,依照八卦方位建造了许多亭台楼阁,或庄严巍峨,或清幽别致,白鸥飞绕其上,发出啾啾鸣叫。
正对乾位的地方设有一座广殿,青瓦玄柱,轩敞宏伟,殿前两只石麒麟扬蹄奋首,怒向苍穹。
进了殿门,人人肃立。江小流只觉气氛压抑,没来由一阵心虚,扯着乐之扬的衣袖东张西望,口中咕哝说道:“这些人干吗?个个一本正经,跟死了爹妈似的。”
乐之扬没好气地说:“这儿是龙吟殿,又不是群芳院,若是去青楼找乐子,自然要高高兴兴,到了这种议事的地方,当然要一本正经。你是在秦淮河呆久了,忘了天底下还有一本正经的地方……”
正说着,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怒哼。乐之扬回头看去,身后站了多人,明斗、施南庭、杨风来、叶灵苏、云裳全在其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