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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姑娘。〃那高大的布衣青年来到囚车前,轻轻唤了一声。
厉思寒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颤声问:〃是你?……你,你的脸上……面具呢?〃
不错,眼前这个俊伟磊落的高大青年,正是名震天下的铁面神捕!他脸部的线条刚毅而英朗,只是左边脸上的肤色略白她从没想过,他会以真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这是为什么?〃她颤声问。
铁面神捕苦苦一笑,涩声道:〃这样很好现在,终于没人认识我了。其实……他们认识的我,也只是我的面具罢了……〃
他举手,指尖轻轻移过额上烙的字,声音又有一丝发抖:〃我终于想明白了,你是对的朝廷的律法并不代表绝对的公正,因为它不代表百姓。〃他脸上又现出了极度苦涩的笑容,〃谢谢你让我明白了这一点。〃
〃以后,我就是我,世上不会再有铁面这个人了,他也死了。〃
他转身走开,厉思寒发觉他的背影已颤抖得不能自控那一瞬,她觉得自己也剧烈地发起抖来,仿佛内心有无数声音呼啸着要涌出来。
〃等一等!〃在囚车重新行驶前,厉思寒拼命从栏中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手,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了下去!
周围的士兵忙上来阻止,可厉思寒已松开了手。血从他的腕上渗出来,染血了她原本苍白的咀唇,红得刺目她突然微微地笑了。
他捧着右手,看着囚车驶入刑场,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轻轻问他:〃那些能在你身上留下伤疤的人,也一定蛮了不起的吧?〃
〃你会不会记住他们一辈子呢?〃
一声一声,反反复复地问。原来,那便是她最终的愿望?
在脑海中,在心灵深处,他回答:〃会的,一定会的。〃
他终于转身离去。这也是人们最后一次见到他,从此后几十年中,他就像一去杳不复返的黄鹤,永远失去了踪迹。但有关他的传说仍是很多,却没有一个有凭有据。直到十年后,才有人亲眼在皇陵的墓地看见过他,只是那一次后,他彻底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这个为盗的女子却化成了一把剑鞘,禁锢了他的心灵……永远、永远地封印住了这把曾象征正义的利剑!
厉思寒是第一个行刑的,周昌怕夜长梦多,让刽子手先处死她。
但下斩的屠刀没有落下,因为圣旨已下。哲宗皇帝于昨夜病逝宫中,按其遗旨所嘱,三皇子北靖王朱燮爔即位,是为神宗,当即下令大赦天下,立刻派人飞马来到午门外,刀下救下将要行刑的一干犯人。
大赦令到处,厉思寒及十一位义兄刀下还生,众人相拥而泣。
当夜,厉思寒被秘旨传入宫中,看着宫中冷月下身着明黄色龙袍的人,忍不住哭出了声:〃猪一只,谢谢你!〃她真心诚意地道,她最最感激的,还是他救了十一位义兄,这比救了她自身还让她铭心刻骨地感激。
神宗皇帝忍不住轻抚她一头的秀发,把一封信递给了她。
看完信后,厉思寒很久没有出声,脸上阵红阵白。
〃信上说什么?〃神宗皇帝忍不住问,他也很想知道。
〃承俊大哥说……他要孤身浪迹天涯,以忘记往日的伤痛。他叫我不必担心,也不用找他了。〃顿了顿,又叹息了一声,她脸上露出了迷惘的神色,看着天际,〃他还说,如果可能,想托你……托你代他照顾我。〃
〃那……你的意思呢?〃神宗轻轻柔声问,生怕惊动了什么。
厉思寒抬头,看见皇帝的冠冕下那双眼睛,她忽地就明白了也许以往那个喳喳呼呼的她会不懂,可如今的她,早已明白了这种目光的含义。
一种极其复杂的,温暖中又带着凄凉、欣慰中又有悲伤的情绪包围了她。
〃世上不会再有铁面这个认了,他也死了。〃蓦然,岳霁云走时那最后一句话清清楚楚响起。铁面死了?也许,铁面一旦摘下,也代表了一个人的永不复返。
她一直渴望能在心灵与思想上与他弥补鸿沟,达成共识。一直渴望他能够理解她、认同她的存在,但她也明白,一旦他接受了她的想法,世上便不会再有那个威严正气,铁面无情的人,没有那正义化身般的英雄。
因为他自己也迷失了。她所爱的那个铁面,已在这世上消失了……
但迎着年轻皇帝的目光,她沉吟了片刻,终于抵抗住了内心翻涌的浪潮,仍轻轻道:〃多谢……还是,让我多想一会儿,过一段日子我再回答你吧。〃
是的,她并不死心!
以后的一年中,大江南北,大漠苗疆,她几乎踏遍了神州在寻找他。她想再看看他,看看岳霁云,看看这个人身上还是否留着让她眷恋的东西……她想再次站到他的面前,告诉他,其实他昔年的所作所为,是不应该被否定的。
这世间的有些制度,虽然严苛,虽然会误伤一些人,虽然会被另一些人利用,但是,它还是有它存在的必要性只要它能建立起一个稳定平和的世界,只要它能庇护大部分的百姓,那么,就有存在下去的理由。
而他,就是那个舍弃了性命和一切感情、来维护它的人;而她,却是那个站在秩序之外,不停的用其他手段来检验和修正制度的不足之处的人。
他们双方无论谁,其实都是对的。
可厉思寒从未找到过他,甚至也没听到任何他的消息。
也许,上天注定了她一生中最值得怀念的时间只有短短三个月,那三个月的押解之途!
神宗熙平二年,宫中多了一位叫南雪衣的贵妃。
在容貌上并不算艳压后宫的她,不知为何却深得皇上独宠,为其兴建了披香殿,封为西宫之主,而宠爱之盛更是凌驾于诸妃之上。
那位南贵妃的出身非常神秘,众人却传说纷纭,隐隐透出她往日出身的不高贵,可从未有人敢提起。随身的宫女们都说这南贵妃平日谈吐虽开朗,可仿佛眉间总有难言的忧郁压抑。更有人私下传言,说南贵妃虽得独宠,却不专房,皇上甚至不在披香殿中留寝……
神宗也先后宠过不少其他的妃子,她们也一个个貌美多才,行止动人,可多则半年,少则一月,便又失宠。厉思寒看在眼里,在心里冷笑:宠爱是会过去的,特别是在这众星捧月的环境中,失去皇帝的关注,只是时间先后而已。
而她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得到长久的关爱,恰恰因为她并不是他真正的妃子。
稳定的环境,安适的生活,甚至可以秘密见见旧日老友,〃南贵妃〃的生活是极其奢华安逸的。可这……就是〃照顾她一辈子〃么?有时厉思寒不禁自问。
可她累了,也倦了,她已经不想再回到江湖。她是真正感激〃猪一只〃,也愿意寻找一个平静的港湾,就在他君临天下的怀抱中终此一生。
厉思寒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怀念什么,是铁面?他已不复存在了,她甚至没有对他真正表白过心迹。当初她是死囚,不能说;如今,她是贵妃,更不能说了。她明白,在自己一生中,真正快乐的时光,只有在威海海滩上,那相对无言的一夜……
某一个深秋的夜里,厉思寒遣开了宫女,一个人在房中对着灯发呆。她入宫后已渐渐习惯晚睡,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静静地对灯想心事。
已四更了,她准备就寝但习武之人的直觉告诉她:窗外有人!
她推窗而视,准备呼人,却未料到是他。
神宗朱燮爔此刻居然站在庭中,就那样穿过扶疏的花木,静静地看着她。
厉思寒心头一震,发觉他居然只穿了里层单衣,却未加外袍,在深秋的半夜长久伫立。她忙拿了一裘长衣,一按窗口,轻轻跃入中庭。
〃皇上,月下风寒露重,快加衣吧,身体要紧。〃她边说边为他加上了外袍。
〃小丫头,〃神宗突然笑了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还是本性不改,一急就从窗口跳出来了!〃
厉思寒面上一红,忙低头道:〃皇上别取笑臣妾了。〃
她想了想,又细声问:〃不知皇上到来,所为何事?〃
可神宗却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厉姑娘,你在这儿过得开心么?〃
厉思寒盈盈下拜:〃禀皇上,臣妾很开心。〃
神宗抬手扶住她的手臂,示意她平身,目光闪电般注视着她:〃你可知欺君何罪?〃
厉思寒愣住,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他此话从何而来。神宗看了她许久,眼里神色转换,终于吐了口气,轻轻笑了笑:〃你不开心的,朕看得出。刚才在梦里,朕还见你在哭来着……所以、所以朕……就忍不住过来看看。看你在灯下坐了很久,倒也没哭,只叹了不少气而已……〃
厉思寒心中蓦然一震,心中体会到他轻描淡写几句话中的深情,心中乍现一缕柔情。
她明白,神宗一定是在梦中见她不如意,午夜梦回,再也忍不住过来看她,又不愿惊动宫人侍从,才一个人飞檐走壁的匆匆过来的。
厉思寒不由问:〃皇上一路上没见着一个侍卫么?〃
神宗英俊的脸上突地显出一丝捉狭的笑容,得意地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嘘你别忘了,以朕的身手,又岂能被守卫的侍卫发觉?〃
皇帝威严霸气的脸突然间变得象个小孩子,对着她眨眼睛笑。
厉思寒心中感动。要知他以帝王的尊,居然要三更半夜飞檐走壁地偷偷来看自己的妃子,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一直以来,这个人,似乎都不象个皇帝的模样呢。
她忽地想起了昔年的事,忍不住脱口:〃朱屹之,你……〃
〃大胆,居然敢呼朕为猪一只?〃神宗半开玩笑半认真,〃南贵妃,你该当何罪?〃
他似乎又恢复到了当年在京师大街上初见雪衣少女之时,满口的调侃。
厉思寒不语,只静静看着他。这一刹间,感激转成了爱。
神宗熙平三年春,南贵妃真正宠冠后宫。
神宗下朝后只去披香殿,两人或闲谈,或散步,兴致好时甚至会拔剑切磋一下武艺。当然,一向都是以南贵妃失败而告终,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