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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东平城的牢房中,关押着数百名囚犯。邓沧澜想了想,说道:“现在事态紧急,牢房一律不动,让几个年老狱卒留守,一旦南军进城,就交付给他们。”
“不管了吗?”那官吏有点奇怪,追问了一句。待邓沧澜又点头证实,他才答应一声,便去办理。
牢中的囚犯,除了一些罪有应得之徒,却还有不少是受顾清随谋刺一案牵连下狱的。对大统制以如此严厉的手段进行连坐,邓沧澜一开始就表示不赞同。但他更知道,大统制的决定根本不是什么人能够违背的,因此他也不敢将那些人放出来。不过,现在倒是个借南军之手释放他们的好机会,就当是事态紧急,无暇顾及,也好在大统制跟前有个交代。
这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转移全城百姓才是件让人头痛的大事,但邓沧澜和胡继棠带兵有方,封杀诸门,派人四处解释,日夜不停。同样到了第三天,这消息才传到了正在秘密急行军的五羊城中。这一次南军已是势在必得,全军出动,水军由宣鸣雷和谈晚同、崔王祥这水天三杰领队,陆军则以余成功为首,年景顺和郑司楚为左右中军。在丰天宝来时,郑司楚和七天将对丰天宝带来的计划讨论过多次,对种种北军的可能应变措施也作了准备,但就算郑司楚,也没想到邓沧澜竟会弃东平城。
仿佛聚起全身之力,挥出的有万钧之力的一拳,最终却落到空处。虽然听得兵不血刃就能拿下东平城,诸军欣喜若狂,但郑司楚心里却沉到了谷底。如果说他想到了很多邓沧澜的应对措施,那么实际上北军的应对仍是漏出了他的估计。不仅仅是他的战略失败,而是这么一来,本来可以达成的最好结果——奇袭雾云城计划也彻底破产了。
难道我构想的奇袭计划都不会成功?郑司楚想到的还是在毕炜麾下的第一次远征西原。当时毕炜的主力遭到五德营突袭,陷入了大混乱之中,本来他设想了一个胆大包天的计划,带着几百人想要诈开楚都城,夺下五德营的根基,结果自己的声音被陈忠听出,计划失败。当时他也后悔莫及,因为他根本没想到陈忠居然把自己的声音记得那么牢,如果当时他让别人去答话,此计说不定就成功了。可失败就是失败,这一次东平城是夺下了,可是北军实力无损,而且以五羊城现在的实力,想跨江攻破东阳城,那是绝无可能。
这一次计划,是南方七省联盟的第一次联合行动,各省也竭尽全力,有人的出人,有力的出力。从战术上来说,这次行动,大获全胜;可是从战略上来看,郑司楚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失败了。
战火仍将持续下去,想要一举解决还是不可能啊。他想着。更让他想不到的时,这一次邓沧澜的行动居然会这么迅速,本来依他的估计,就算邓沧澜想要弃东平城,上报大统制,大统制再批准,怎么也得两三天才能付诸行动。可是这一次邓沧澜的行动才称得上迅雷不及掩耳,肯定是大统制给了他自主之权。这样看来,自己对大统制的估计也发生了错误。
大统制,这个人仍是深不可测的人物。我能不能打倒他?郑司楚在马上想着,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痛苦。因为他觉得,大统制虽然也会露出破绽,但他依然能弥补这些破绽。本来大统制已如天上人一般,可是这个人竟然还能够不断地提高,自己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追到他?不要说大统制,横亘在面前的邓沧澜和胡继棠这两座大山,亦是难以逾越的,远远不是别人说的,自己一战就夺取了邓帅“水战第一”称号那么简单。
六月二日,五羊城依计划抵达东平城下。但计划中的南北两军交锋并没有发生,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空城。能搬的尽已搬空,来不及搬的也付诸一炬,只剩下一些没走的城民,本来二十多万人口的巨城,现在已不满五万。东平城,这座名列十二名城的大城,在几天里,竟变得如此残破,以至于东平城民对邓沧澜一时间恨之入骨。只是接下来的事让人始料未及,原本五羊军军纪严明,秋毫无犯,但进入东平城后,却发生了数起抢掠民财的事件。这事一传来,那些逃走的城民又马上对邓沧澜感恩戴德,觉得若不是邓帅当机立断,只怕留在城中尽要沉沦苦海。郑司楚和年景顺身为左右中军,听到这种事,大为吃惊,马上带人弹压,捉拿犯军。捉到后,经过严审,审来审去,那些犯军说当时见有军人入民居抢掠。他们乍入东平城,城中几乎什么都没有,一时间军心松懈,这些本来尚能自律的军人便也有样学样了。
审问完毕,该责便责,该打便打,但郑司楚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痛楚。年景顺心里也很不好受,但大江对岸仍有重兵压境,不能有丝毫松懈。他们并肩走出军营,两人一时谁也不说话。
站在城头,看向对岸。对岸的东阳城灯火通明,江上樯橹如云,东平水军一般丝毫未损。相比较而言,东平城就显得萧条冷落,仿佛军心都一下子低落了许多。年景顺半晌才道:“司楚,真想不到邓帅竟会有这等手段。”
郑司楚点了点头道:“我也没想到。用兵之道,无所不用其极,我们虽然夺下了东平城,其实反而落到了后手。”
年景顺忽然笑了笑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也得到了大江下游的门户了。现在北军想要南下,再不会那么容易。”
郑司楚道:“这倒也是。只是,方才审问的事,只怕我们仍是得不偿失,已经民心大失啊。”
年景顺道:“是啊。真没想到军纪竟也会如此松懈,我定要对当事的军官严责!”
郑司楚苦笑道:“阿顺,你难道没想到,这并不是自发的吗?”
年景顺怔了怔,“不是自发的?难道有人挑唆?”
“方才审问,谁也没说是谁起的头,都说是见人在抢了,于是他们也去抢掠。这固然不乏是推卸责任,但我也问过遭抢的城民,他们说来抢的人全都一言不发,进门就抢。”
年景顺还想不明白,问道:“这又如何?”
“我们军中,那些士兵满嘴都是‘丢他妈’的,一听就听出来是五羊口音。那些首抢的士兵一言不发,那准是为了掩去口音啊。”
年景顺又怔了怔,失声道:“这也是北军的计策?”
郑司楚道:“只怕便是如此。邓帅迁移全城,城民自然不会对他有好感。但现在这消息传出去,城民就会觉得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全能体谅他了。没想到,邓帅居然还会用这等攻心之策。”
年景顺喃喃道:“真是好一条毒计!我们就昭告天下,挑破了他吧。”
郑司楚摇了摇头,低声道:“没用的。我们再一说,便成了欲盖弥彰。这一次两军虽然没有正式交锋,但其实是我们败了。而且,说到底,仍是我军军纪不严,才会遭人挑唆。接下来,仍是要整肃军纪,慢慢把百姓的看法扭转过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拿到东平城后,该如何守住它。”
年景顺道:“是。我马上召集迟兄和叶兄,一同商议一个对策。”
五羊城的第三代七天将中,水军纪岑战死后,由宣鸣雷补上,水天三杰中谈晚同和崔王祥还在海上,未到城中,而排第四位的高鹤翎亦仍在南安城协助高世乾整顿军务,征兵练兵,未曾前来,军中的是排第三的迟鲁和排第七的叶子莱。他们军衔虽然也不甚高,却是五羊城的希望之星,年景顺也更习惯和他们商议。
正向军营走去的时候,一边突然发出一阵喧哗,有个士兵看到他们过来,迎上前来行了个礼道:“郑将军,年将军。”
年景顺道:“出什么事了?”
那士兵道:“方才我们进入东平城大牢,发现里面还有不少囚犯。”
作为一个大城,自然会有作奸犯科之人,关在里面当然也不奇怪。邓沧澜将全城搬迁到了大江北岸,仓促之下,多半没来及顾及这些囚犯。年景顺道:“狱卒还在吗?”
“所剩不多了,但卷宗还在。”
“那就按卷宗清点,若是因为同情再造共和而下狱的,一律释放,其余那些刑事犯,按原定刑期,继续服刑。”
虽然南北分裂,已成死敌,但对蒋鼎新的能力,郑司楚和年景顺都深表赞同。此人是个能吏,当初判下的刑徒,肯定罪有应得,也不必因为城池换了个主人,就把那些刑事犯都释放出来。而顾清随谋刺一案,因为顾氏亲属有不少都在东平城,现在工部特别司的主簿王真川就是其中之一,这样的人便应该释放了。
也许,这也是邓帅有意为之吧。郑司楚想着。
那士兵得到了命令,却仍然没有离去,说道:“只是,牢中还有几个特别的囚犯。”
“是谁?”
年景顺根本没有在意,只是顺口问了一句。那士兵道:“是天水军夜摩千风和他的两个部将。”
天水军的夜摩千风哗变,使得邓沧澜原定的南征计划无限期推迟,南军也得以实现现在这个计划。由此说来,夜摩千风实是有功于南军了。郑司楚一下来了兴趣,说道:“走,我们去看看。”
年景顺对这个身处东平城十万军中,还敢带了五千人哗变的将领很有兴趣。他和郑司楚走进了牢房,此时牢房已由南军接管,一见两位中军官前来,一个军官上前行礼道:“年将军,郑将军。”
年景顺道:“夜摩千风和他的部将在哪里?”
这军官翻了翻手头的名册,道:“他们关在第三百十七到三百十九牢房。”
沿着走廊过去,一路看着门上的号牌。有一些囚犯看到他们,马上扑到门边叫道:“大人,快把我放了吧,我是冤枉的。”郑司楚也没理他们,待走到三百十七号牢房,那军官看了看上面的号牌,道:“就是这儿了。”
牢房里虽然狭小,却十分干净,看来蒋鼎新“能吏”之名,确是不假。那军官翻出钥匙,打开了门上的大锁,道:“夜摩千风吗?”
里面一个人正坐在一张木板床上。这人身材也不算很高,胡子拉碴,但臂上肌肉累累。听得声音,那人扭过头,冷冷道:“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