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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突利上前一步,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小声道:“大汗,此事既然难以判明,不妨来个将计就计,就算是死间,我也要让他露出破绽。”
司徒郁走进来时,不免有点不安。这条苦肉计瞒过思然可汗不难,但要瞒过赫连突利,他心中实在没底。思然可汗这个妹夫睿智过人,实非易与之辈。
赫连突利不除,思然可汗难敌。此时他的心头又浮上了这句第一次见到赫连突利时想到的话了。但无论如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总得在赫连突利面前耍这个花枪。他对自己倒是颇有自信,相信突利看不出自己的破绽,可是那个人呢?
他不敢回头去看身后那个被五花大绑着的人。毕竟,那也是五德营的一员,可是他必须担当起这苦肉计的一环。听着那人的脚步声一如平常,并不如何散乱,司徒郁不禁有几分佩服。两千余的五德营众,他当然不可能个个认识,但薛帅却仿佛人人都识得,甚至能够说出每个人的大概性情和专长!单只这一点,这个一手一残的年轻大帅便名下无虚了吧。也只能薛帅,能在两千余五德营众中找到这样一个合适的人。忠诚,坚忍,聪明,缺一不可。
“司徒先生。”
赫连突利的声音打断了司徒郁的思绪。他抬起头,只见赫连突利正站在金帐前向自己招呼,一张脸也喜怒不形于色。司徒郁抢上前去行了个礼道:“赫连台吉。”
赫连突利的脸上仍是一副无喜无忧的表情,缓缓道:“司徒先生,此人便是贵军捉到的奸细吗?”
“回赫连台吉,正是。”
“我家大汗要亲自审讯,请司徒先生入内。”
到现在为止,一切都与薛帅估计的一模一样。不过,接下来的,也将是此计成败的关键。司徒郁扭过头道:“带进去。”他心中终究有些激动,声音也略有颤抖,他马上借着几声咳嗽掩饰过去。
“司徒大人有点伤风了?”
赫连突利突然关切地问道。听到这种声音,司徒郁几乎要惊叫起来。他最怕的就是赫连突利的关心,此人一旦用心,当真能明察秋毫之末。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赫连突利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势必会在那人身上减少注意。他伸手抵住下巴,又咳了两声道:“还好,昨天吃了碗姜汤,今天好不少了。”
这次草原上突如其来的大疫,使得各部牲畜损失惨重,有些部落已经开始在抢掠更弱小的部落了。有鉴于此,薛庭轩定下这条苦肉计,说这场疫病是共和军前来散播,为的就是让各部为争夺过冬的食粮而自相残杀,从而无法与五德营结为一体,他们也正好能借机远征。事实上,共和军的确已经在准备远征了。虽然共和军的消息封锁得很牢,可是要出动空前的五万人大兵团,完全封锁消息自是不可能。现在已是七月中,消息在西原一带隐隐约约也已传了有半个月了。这个消息,加上瘟疫的流行,正好使得这个说法丝丝入扣。事实上薛庭轩和司徒郁也的确怀疑过这场疫病是共和军有意散播,只是他们一来想不出到底怎么个散播法,二来也实在怀疑共和军是否真有这等神通广大的本事。而他们既然怀疑过,无疑赫连突利也会有这等想法,所以这条计策就更有奏效的可能。
走进了金帐,赫连突利已上前,向着高坐的思然可汗行了一礼道:“大汗,五德营已将人犯带到。”
司徒郁连忙上前,也行了一礼道:“大汗,小人叩见。”
思然可汗扫了一眼,突然喝道:“大胆!”
听得思然可汗的呼斥,司徒郁心头不由暗笑。因为薛帅便是这样说的,赫连突利必定会让思然可汗怒喝一声来先声夺人,然后再说出理由云云。这一切他事先与薛庭轩全都套过,现在这思然可汗居然和他们设想的一模一样,他实在有点忍不住想笑,但脸上仍是装着诚惶诚恐的样子道:“大汗,不知……”
他话未说完,思然可汗已向赫连突利怒喝道:“突利,你为何要带这等人过来?”
在司徒郁的设想中,思然可汗该是斥责他们伪造证据,想要嫁祸给共和军,却没想过他会这样说。但薛庭轩事先也设想过思然可汗不是这样反应,所以司徒郁并不慌乱。既然现在思然可汗并不是斥责自己,那他便闭上了嘴,静观其变。
赫连突利这时诚惶诚恐地上前,行了一礼道:“大汗,是薛元帅说,此人乃中原皇帝派来散播疫病的,被他们当场捉住,所以我让他们带来给大汗审问。”
思然可汗道:“中原皇帝派来散播疫病?若真有这事,那可了不得。突利,你快问快问。”
赫连突利道:“遵命。”
司徒郁暗中松了口气。虽然与设想的稍有不同,但赫连突利会亲自审问这一点,他们仍是料到了。事实上,也只有这一点根本不必去料。
赫连突利走到那个被绑着的人跟前,缓缓踱了一圈,和声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思然可汗说的都是西原话,而赫连突利说的却是极流利的中原话了。他说得和颜悦色,几乎不像是审讯,那个被绑的死间却声色不动,低低道:“小人名叫俞明录。”
赫连突利的声间越发和缓,这俞明录也是有一句答一句,言谈间并不露出破绽。司徒郁在一边听了几句,心中不由大为佩服,心想薛庭轩临危受命,能带领五德营打下现今这一片天地,的确名下无虚,至少这一点知人善任之能便是一般人所没有的了。五德营中丁壮有两千余,总人口在万人上下,薛庭轩能挑出这余明录来担负起这件重任,自然此人非同等闲。
赫连突利与那俞明录说了一阵,突然转身道:“司徒先生可知我仆固部有七刑?”
赫连突利与司徒郁对谈,为了让思然可汗听得懂,用的都是西原话,但这一句却是用中原话说的。司徒郁心中一震,忖道:果然不出薛帅所料。薛庭轩说过,赫连突利可能会在审讯时出言恫吓,他这话的真正用意其实是要让俞明录听到吧?司徒郁心头窃笑,但脸上也仍是声色不动,道:“在下不知。”
赫连突利道:“七刑者,第一叫‘撒斯尔者’,译成中原言语便是‘皮毛’之意。这是对犯下不赦之罪的人所下的刑罚,是以三日时间将活人身上所有的皮肉都割成一条条细丝,却又不取罪犯性命,因此那罪犯是活活痛死的。此人犯下弥天大罪,只能以撒斯尔者来处罚。”
听得赫连突利用平静的口吻说出这等酷刑,司徒郁只觉背后发麻,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那俞明录,却见他脸色煞白。司徒郁暗叫不好,赫连突利词锋了得,如果任由他说下去,俞明录说不定真被他吓惨了。好在薛帅对此也早已有备,他躬身一礼道:“此人罪大当诛,只是,赫连台吉,若是被共和叛军知道我等如此处死他们派来的内间,只怕……”
赫连突利哈哈一笑道:“中原皇帝如此不仁不义,惧他何用?与其优柔寡断,不如大张旗鼓,以示我等精诚团结之心。自然,若薛元帅觉得与中原尚有转寰余地,那就不妨将这内间带回去自行处置便是。”
司徒郁的心登时沉了下去。薛庭轩说,赫连突利这人颇识大体,不会头脑发热的,也知道这般明着与共和军撕破脸并不是上策,因此他最后仍会将俞明录交给五德营处置。但他的反应却与薛庭轩所料大相径庭,言辞间的深意,隐隐更有看破这条苦肉计的意思,他不禁后悔莫及,心想:糟了,我坏了薛帅的大事!纵然薛庭轩料事如神,自己也有见风使舵的本事,可最终还是低估了赫连突利的本事。这人察颜观色之能竟然也是神乎其技,现在前功尽弃,而赫连突利也一定会恼怒于五德营在他跟前耍花枪,只怕秘盟刚结成,马上就要破裂了,司徒郁心中,当真连想死的念头都有了。
难道真的灰溜溜带着俞明录走人吗?司徒郁心中直如车轮翻转,正待开口,却听得俞明录大笑道:“赫连台吉,你不必恫吓我。我奉共和国之命前来办理此事,原本就将生死置之度外,纵然杀了我,我的名字终将留在史册之上!”
这话一出,赫连突利的眼角却也抽动了一下。思然可汗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只知俘虏突然大声疾呼,在座上道:“突利,这人招认了吗?”
赫连突利向思然可汗行了一礼道:“回大汗,此人已经供认不讳,我说要将他撒斯尔者,他说不怕。”
思然可汗咂了咂嘴笑道:“他不怕撒斯尔者?这倒有趣,我活到现在,看到的算他是第二个。明天便要行刑吗?”
赫连突利道:“正是。”他转身对司徒郁淡淡一笑道,“司徒先生,此君既然狂妄如此,倒也不好拂此君美意。来人,将这内间押下去,明日请司徒先生观礼,让他嚎叫三日,好让这些宵小之辈胆寒。”
司徒郁只觉遍体生寒,仿佛是自己要受那撒斯尔者酷刑,心头仍在不住地打转,忖道:这俞明录不要一时胆壮,到时却软下来。他知道那撒斯尔者虽是酷刑,但人总是会有一时之性,如果仗着一时冲动,也能拼了一死。可赫连突利现在说要行刑,真正行刑却是在明日,这一夜时间却是最为难熬的。而这一夜间,赫连突利一定仍会软硬兼施,俞明录能不能挺过这一夜,他实在心中没底。
俞明录,你的名字将来定会载于史册!
司徒郁又看了俞明录一眼,这样想着。可是,他也知道,更有可能的是在史册上根本不提俞明录这三个字,而是……
而是五德营的苦肉计彻底失败。
他心中沮丧之极,但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又躬身一礼道:“大汗,赫连台吉,那恕小人先行告退。”
虽然赫连突利说要让俞明录嚎叫三日而死,但事实上那撒斯尔者酷刑只持续了两日,第二日晚间俞明录便已丧生。此时他身上的皮肉尽已成丝,血水淌了一地,司徒郁看得五内俱焚,而仆固部众却是群情激昂,纷纷叫骂,这个说中原皇帝太不讲信义,那个说此仇不报,非仆固部好汉,总之个个都表示与中原皇帝势不两立。从这一点上来看,薛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