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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淑要住的当然是天字一号房,正待店小二欲引着她上楼的时候,却不料忽然被人叫住。
“这位小姐请留步!”说话的是一个中年书生,尖嘴猴腮,一缕鼠须,容貌有些猥琐。衣着略显破败,身旁还放着一个箱子,箱子上摆着一个“虎撑”。
“虎撑”这东西就是一个铜环,中心是空的,里面有铁珠子,就是一个模样另类的铃铛,是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手里必不可少的一个东西。
行医不像卖菜,不能站大街上吆喝。
扯着嗓子喊“治病了,卖药了,有病治病没病买去防身”也不是事。
真要那么喊,就不是郎中了,而是跑江湖卖大力丸的。
所以一些游方郎中手里都有那么一个“虎撑”,边走边摇,就跟卖豆腐敲“豆腐梆子”一样,都是提醒人“我来了”的一种手段。
很显然这个略显猥琐的中年人是一个游方郎中。
只见他站起身来,一缕颔下鼠须,遥向李淑拱手道:“这位小姐,您旁边的这位公子可是病的不清,不如让老朽给您瞧瞧?”
李淑闻言看过去,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轻视:但凡有点能力的大夫都会开医馆,而不是做游方郎中。眼前这位中年人,恐怕只有童生文位,连钱御医都不如。能治疗的好赵玄的病?
摇摇头,正待不理会他直接上楼。
一旁的萍儿小声道:“公……小姐,要不要让他试试?”
李淑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哑然道:“萍儿,我知道你担心‘他’,但你也看到了,他这病,连这城中最有名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区区一个游方郎中,能有什么办法?”
她这句话说的时候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游方郎中距离她不远,自然是听到了。
并没有表现的如何气愤,游方郎中温和一笑,只是这“温和”配上他的模样就变得有些猥琐,伸出干瘦的手,一捋鼠须道:“小姐此言差矣!在下孙思远,虽然文位不高,但胜在自幼行医,至今已经数十年,什么疑难杂症没有见过?莫说你身边这位公子只是普通人,就是进士、归真的修士,老朽也为他们看过病。小姐切不可以貌取人,误了您身旁这位公子的性命……”
孙思远?老子还以为孙思邈呢!
赵玄虽然闭着眼,但对外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闻言心中忍不住吐槽道。
李淑却有些犹豫了,皱着眉头看着那姓孙的,似乎在考虑对方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一旁跟了一天的钱御医见此上前,小声说道:“公……那个,此人说的话虽可能有几分夸大,但公……可还记得,小人早上曾说过,驸……公子的病,或许不要找多高明的大夫,最重要的还有经验。眼前这个郎中,明显只能治治普通人,如果他真的行医数十年,或许他……”
真能瞎猫撞上死耗子把赵玄治好了?
李淑不知道钱御医的分析有没有根据,但眼下这种情况,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想了想,点头叹道:“罢了,就让他跟来看看吧。”说完迈步上楼。
孙思远眼中猛地一亮,心中直乐:终于钓上一条大鱼!
钱御医走过来,伸手一引,道:“孙大夫,请吧。”
孙思远清了清嗓子,道:“头前带路!”一整衣冠,拿捏着声音,竟摆起谱来。
钱御医脸色一黑:架子还挺大!看你一会儿治不好怎么收场!
一言不发转身,带着孙思远跟在李淑身后,一行人上了二楼。
只留下两名护卫,跟着另一个跑堂的,去外面把天马牵入后院马厩。
……
二楼,天字一号房。
小二给李淑几人安排好房间,便退下,吩咐后厨准备饭菜。
李淑唤来孙思远,为赵玄诊治病情。
孙思远却道:“还请几位先行出去!”
这时房间中只有李淑、萍儿、吴妈、钱御医、孙思远,其余的护卫守在门外。
除了说这话的孙思远,剩下的人都纷纷皱眉,连钱御医都不例外。
萍儿最先忍不住道:“姓孙的,你什么意思?”哪有治病要支开病人“家属”的道理?
孙思远毫无意外,温和一笑道:“诸位有所不知,在下医术与世人不同,不可在人前施展,还望诸位能够理解!”
李淑皱眉道:“孙大夫,你觉得我们该相信你么?”
孙思远道:“信与不信,还在小姐你。”摇头晃脑,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势:“如若小姐不信,恕老朽不能出手!”
萍儿见此犹豫道:“小姐……看他这么有信心……要不让他试试?”
李淑面无表情的摇摇头,看着孙思远,沉声道:“孙大夫还是先为病人把把脉吧,若是能说出病情,我们再出去也不迟。”分明是对孙思远的医术表示怀疑的样子。
萍儿心中一阵忐忑:这孙大夫不会一气之下不治了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人人都有看走眼
一气之下不治了?怎么可能!
孙思远没有半点往萍儿担心的方向发展的样子,面对李淑的不信任,仍然回以温和的微笑。若非是这个世界没有佛教,简直就像个活菩萨。只听他道:“其实这位公子的病情,以老朽的经验,一眼便能看出。但既然小姐对老朽有怀疑,这样吧,为避免老朽以经验误诊,老朽便仔细给他看看。”说完坐在赵玄床边,开始给他把脉。
就见孙思远熟练的拿起赵玄胳膊,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闭目听息了一会儿,又伸手扒开赵玄的眼皮、嘴巴,好一通乱瞧。
萍儿站在后面忍不住问道:“看出什么了吗?公子得的什么病?”
孙思远慢悠悠将赵玄的手臂放回被里,将被头盖严实,回过神来,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公子的病老朽已经知晓,应该是风邪入体,伤风之症……”
“什么嘛,又是风寒!查了一下午都说是风寒,可都治不好。孙大夫,你到底行不行啊?”萍儿闻言失望道。
“非也,非也!”孙思远缓缓起身,摇头道:“公子虽然是伤风,但并不是风寒,而是风热!须知这两者虽只一字之差,但寒热对立,治疗方法自是天差地别。寻常庸医妄拿风寒之药来治风热之病,实属杀人也!”
“风热?”孙思远的言论一出,众人皆纷纷一愣,就连钱御医也面露疑惑不解之色。
这个世界有张仲景,有《伤寒杂病论》。认为“恶热非热病”。病热而身反觉自冷。实为寒病。简单来说,身体发热了,那就是伤了“风寒”,还没听说过有什么“风热”。想来是因为这个世界只有“伤寒派”,没有“温病派”的原因。
想来也是,在地球上“温病派”在明清时期才出现,而“伤寒派”在汉代就有。这个世界自秦汉以后历史就变了样,没有“温病派”萌芽也可以理解。
可这个孙思远是什么人?难道是隐世不出的高人?继张仲景之后的医家另一亚圣?自创温病学派的智者?
赵玄躺在床上都惊呆了。忍不住偷偷睁开眼,看一看这很有可能是“医圣”的人。却无奈,他只能看到一个背影。而孙思远,正对着李淑等人侃侃而谈:
“……伤寒之外,其实应另立温病!伤寒乃风寒病邪外袭所致,温病则由感受风热病邪引发。其验之之法,伤寒多有变证,温热虽久,在一经不移,以此为辨!盖伤寒之邪。留恋在表,然后化热入里;温病之邪。则热变最速,由口鼻而入。伤寒初起,虽有发热恶寒,但多发热轻而恶寒重……温病初起,多发热重而恶寒轻……”
“你就直接说我家公子的病你能不能治好吧!”萍儿听不懂什么恶寒恶热的,打断了孙思远的长篇大论。
孙思远轻咳一声,似乎余兴未尽,瞪了萍儿一眼,才一缕长须,悠悠地道:“令公子的病,其实也不难。这天下病症,只要知道病因,大多数都可治愈。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萍儿急道。
孙思远道:“老朽刚刚已经说了,我治病之术,不可轻易示人。故而,若诸位不愿出去,恕老朽不会出手!”
“不就是开个药方,难道还有其他手段?”萍儿小声嘀咕道。
孙思远但笑不语。
如果这时给他一柄扇子,说不得会有几分“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飞灰湮灭”的架势。
李淑皱眉问道:“可是先生的医书与众不同,不可轻易示人?”
孙思远笑而摇头,道:“区区风邪入体,还劳不得老夫动用医书。”
就在这时,自孙思远讲述温热病理论就一直眼放精光沉默不语的钱御医忽然噗通一声跪下,激动道:“孙先生,孙先生,您一定是当世名家,隐士高人!您的这一篇‘温病论’,简直发人深省,震耳发聩……孙先生,我要拜您为师,您就收下弟子吧!”
众人:“……”
钱御医怎么看也七老八十了,一头白发、满脸褶子。而对面孙思远虽也年纪不小,但最多五十来岁。这时钱御医竟然哭着喊着要拜孙思远为师,对众人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孙思远一开始似乎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道:“那个……实不相瞒,老夫不收徒久已。而且,我早年便已立誓,此生只收一个徒弟,传下一脉衣钵便可。这位老先生虽敏而好学,然则岁数比我还大,老夫怕不等老夫传完你医术,你就会辞世而去。更何况,即便你能向我学完医术,若是找不到徒弟传授,我这温病一派,岂不是二代而夭?老夫虽然不注重传承,但实不想一身学问埋没在历史长河之中。再则,医学乃救世之术,不是老夫自夸,我这‘温病论’足可开一派先河,让更多生病之人得到救治。老夫即便为了世人,也不能让其失传!”
这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有理有据,任谁听了都不得不感叹一声:好一个在世高人!
钱御医脸色瞬间变得一片悲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嚎道:“呜呜……我这命怎么这么不好啊!如果晚生二十年,不就能拜孙先生为师了?呜呜……我好可伶啊……”
孙思远没想到钱御医这么奇葩,说哭就哭,骇的向后退了一步,讪讪道:“那个,这位先生,咱能不这样吗?”
钱御医不闻不问,继续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