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也许误会我是警察、密探之类的人物。我不惹他们,但是我必须亲眼看看妓
院生活。所以搜集第三幕的材料是很费劲的。我去了无数次这些地方,看到
这些人,我真觉得可怜,假如我跟她们真诚的谈话,而非玩弄性质,她们真
愿意偷愉背着老鸨告诉我她们的真心话。
赵:您费了最多心血描写妓院的第三幕,有很多人却不敢上演,他们是
把您这块肉割了。
曹:不演是因为不懂。现在演也可以,可是这个时代的孩子都不知道旧
社会了。
赵:第三幕您是否故意写成那样,准备就是不演也不妨碍整个故事的发
展?
曹:我很希望能演,因为在第三幕里我写的是最苦的一群人。过去妓院
分高、中、低三级,我特别写的是低级的,最可怜的一种。高级的是住在旅
馆里的陈白露那种,她交往的是各色各样的高级人士,当时的话叫“交际花”。
赵:您自己觉得《原野》怎么样?
曹:《原野》不算成功,原想写农民;写恶霸欺负人。
赵:《原野》的主题是什么?是仇恨吗?
曹:对,是仇恨,恨那个恶霸,想报仇。《原野》我没怎么用心,是三
四个月内完成的。
赵:但是我觉得《原野》的艺术性非常高,一个大天幕下;甚么都没有,
只有人类的仇恨在那里爆炸、沸腾。。。
曹:对,《原野》的人物很少。我很注意这个问题;我不愿意人太多,
因为剧团出不起那个钱,越少越好。到了《北京人》就只有一个布景了。
赵:您写《北京人》的动机是什么?
曹:我那时已经在余上沅办的国立戏剧学校教书了。余上沅是个国民党,
拿我作招牌,招了很多学生。《北京人》是在那儿写的。
赵:《北京人》的主题是什么?
曹:曾皓代表地主,屁事儿不干,靠收租过日子。剧里都没有讲、也用
不着讲。您看他成天吃着喝着,挺愉快,但是没落了。碰到隔壁一个姓杜的,
是干纱厂的新兴资产阶级。他姓杜,就是代表杜月笙那个上海大流氓。这两
家有很特别的关系。杜家的孩子开纱厂发了财,但是杜老头最羡慕曾老头的
棺材,棺材代表走向死亡。中国老一辈子的人对棺材最迷信,有钱人总老早
就准备了,搁在屋子里给大家参观,每年上漆;还讲究楠木,漆得通亮,越
老越爱看。还有纸人纸马,等于过去的奴隶陪葬。
赵:《北京人》里代表希望的人物是研究考古的袁教授喽?
曹:也不一定。他很希望国家强大、进步。他愿意把一帮想离开旧社会
去延安的人送走,他认识“带路的人”,而且彼此信任,靠得住。
赵:您的每一个剧本里都有希望,《北京人》里指出的希望在哪里?
曹:不敢说。国民党时代怎么能说出延安?孙媳妇瑞贞和愫方实在受不
了,通过袁任敢的关系逃出来了。
赵:袁任敢描写北京人的那段话我还会背;“这是人类的祖先,也是人
类的希望。那时候的人爱说就说,爱笑就笑,爱骂就骂。。”
曹:当然这话并不是马克思主义,只是代表一种开明的人说的话。袁这
个人很幽默,但是不愉快,知道另外有一个环境比这个好,可是又不愿意去。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我是喜欢《蜕变》的
赵:您喜不喜欢《蜕变》?
曹:《蜕变》我是喜欢的呀。那里面的梁专员,根本是个共产党员,钻
到国民党去的。国民党不相信,说哪有这种事。其实共产党到国民党里做工
作的人可多了,甚至到了行政院做参事,知道的机密很多。
赵:丁大夫呢?
曹:丁大夫代表一种开明的知识分子,她不喜欢院长马登科。而喜欢穷
苦人,抗战时期真有这种人,在上海当医生挺赚钱的,丁是个寡妇,离开上
海去伤兵医院,她也不知道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抗日就好。她的儿子参加
了游击队,唱那个贺绿汀作的游击队歌:《我们都是神枪手》。这歌是首禁
歌,国民党不许唱。
张道藩审《蜕变》
赵:当时国民党里管文化运动的张道藩是不是给过您很多麻烦?
曹:是呀。张道藩当面就说过:《蜕变》的医院里为什么不挂蒋总裁的
像呢?为什么末了让丁大夫说“大都克服了”?我以为这代表我的希望,“大
都”就是北京,收复北京,就是抗日把日本赶走了,是我的希望;但那时候
差得远呢,日本人已打到贵州了。他们又问我:为什么摇红旗?我说哪儿有
红旗呀;原来丁大夫治好了小伤兵,他祖母感激,送给“小丁大夫”一个红
兜兜,乡下人的小意思,保护肚子不受凉,只用红布不用别的颜色。丁愿意
拿着红兜兜表示继续抗日,张道藩就说是摇红旗,非要改不可,我说这是风
土人情。张道藩说的时候挺客气,他们对比较出名的人不愿得罪,你一解释,
就算了,这是舆论问题。像郭沫若,国民党明明知郭老跟共产党很接近,但
也不能不敷衍。
赵:总理和重庆的共产党员跟您有交往吧?
曹:有过。我的学生里就有党员。我们学校很像战场,两边学生斗。国
民党在学校里的官多,训导长、县党部书记长都是国民党。
赵:有人说您,讲课从不拿自己的作品作例子,是不是?
曹:那无聊得很,我不喜欢。
赵:《正在想》这个戏是在《家》之前呢,还是之后?
曹:在《家乡》之后。那是胡扯,忽发奇想。关于《家》,我很感谢巴
金。他叫我改编成戏剧,我改动得比较多,他看了也没什么意见。
赵:我觉得巴金的《家》很动人,特别让中学的女学生着迷。您的《家》
似乎提高了一层。
曹:那倒不一定。有很多人读了他的小说参加革命,朝进步方向走,戏
就不会发生这个作用。写戏有一个特点,得集中的写,小说可以散开写。我
写的《家》里的人物瑞珏就比较集中。每个人都有性格,但是得集中几个人,
要不人物就不清楚。《家》这个戏好多演员演过,张瑞芳就是其中之一。
赵:听说《家》头一天在重庆上演,您坐在剧场后排看,有个演员念错
台词,您就在剧场里大声叫起来,有这回事吗?
曹:没有。我从来不敢这样大胆。
赵:抗战胜利的时候您在哪儿?
曹:在重庆。后来到上海,四六年去美国。
赵:我记得文协在重庆张家花园欢送您和老舍先生出国。老舍那天还说
过几句有趣的话。他说:“现在大家都要到美国去,哈巴狗到美国去,回来
还是一条哈巴狗。”
曹(大笑):他会说这种俏皮话。
“文革”中搞得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对
赵:现在海外大家都想弄清楚,你们几位名气大的作家受了些什么折磨。
曹:我的遭遇还算好的。被关了几年,后来又劳改。劳动本来是很好的
事,如果把劳动当惩罚、侮辱,那就不太好了。不只要劳动,而且跟家里隔
离,甚至影响到孩子。一直搞得你神志不清,最后甚至会自己也觉得自己不
对。因为他们成天逼你念叨着:我是反动文人、反动学术权威,剧本上有哪
一点不马克思,不懂什么叫阶级,只有一点正义感、人性论。。。
赵:您的最大罪状是什么呢?
曹:反动呀!反动文人,反动学术权威,三十年代文艺黑线,腐蚀了许
多年轻人。。。真难说,我们写的东西最初出现的时候,还。。有人说过我们
进步。他们逼着你招供,供了以后不但别人相信,甚至连你自己也相信,觉
得自己是大坏蛋,不能生存于这个世界,造成自卑感,觉得自己犯了大错,
不要写戏了,情愿去扫扫街。这种自暴自弃的思想就产生了,这种思想上的
折磨比打死人还厉害。
由香港去北京途中见杜聿明
赵:解放的时候您在哪儿?
曹:在北京。北京的政治协商会议预备会议有我的名字。我是从上海飞
香港,在香港通过地下党员的安排,我们坐了一条北欧的船回国。我们这批
人里头有老一辈的叶圣陶、马寅初,不过十来个人。还有新闻界的赵超构。
我们上船的那天晚上,换了六七家旅馆,躲避国民党特务。我们都穿唐装、
英国海关问是谁,带路的地下党员就说都是做买卖的,塞了二百元港币给他,
就“好、好、好”。坐了小船再换大船,在烟台下船,走了很长一段路才进
了解放区。解放区对我们这些民主人士的招待可太好了,想起来还不好意思。
路上还看到杜聿明。
赵:杜老曾经跟我说,他在山东看到你们这些他所崇拜的文化人回来,
对他的心情改变发生很大的影响。解放后除了被招待得很惭愧以外,您面对
这个新局面还有些什么感想?
曹:那真是高兴。知道国家站起来了,过去有自卑感,挨打挨惯了。过
去,你看,就五月一个月里,就有多少国耻纪念日、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过。
我还赶上二十一条的那件事。。唉,不快活的日子太多了,从四九年以后开
始心里好过了。
周总理不随便说:“你啊,读读资本论吧!”
赵:您回来后,就参加第一届政协是不是?
曹:我参加了。这个名单是毛主席周总理提的,也许周总理提的较多。
在重庆时总理对我们就很照顾。共产党不是有三个法宝吗?这第一个法宝叫
统一战线,很重要。有些进步和不喜欢国民党的人都肯到总理当时在重庆的
办事处去,从三八年起我第一次见到总理,就对他佩服到极点。他知道我们
当时的处境很困难,第一是吃得不够,穿得不行‘重庆夏天热得受不了,冬
天冷得受不了,又不生炉子。他经常找我们谈谈。那时虽然国共合作,和总
理接近还是有危险的,但是世界上就有这么一种人,不怕死、不怕威胁,跟
蒋介石对着干。后来国民党的作风越来越恶劣,我们对当时的政府越来越失
望。那时对国家和自己的前途还能保持信心,得感激周总理。周恩来总理,
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