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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北口的时候,庄子里的百姓平素务农,冬日里则赶山追兽做猎人。我有一个猎人朋友,他跟我说过这样的话。打猎靠的是猎犬。猎犬的作用,平时追赶野兽,危急时则能救援主人,通常的猎人都买来狗崽来训。但他家里却是从自家母狗所生的狗崽中,挑选最好好的来训,故他家的猎犬比别人家的猎犬更忠心,更护主。以这个朋友话说,的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自家的亲,别人的疏。”
“自家的亲,别人的疏。”
喝了一口茶后,桑治平继续说道:
“这个道理也适用于带兵上。带现有的兵,如同养半大的狗,带自己从无到有组建的兵,好比养自家生的狗,其间是大不相同的。但带兵与养狗又有大不相同之处。家生狗谁家都可以养,过去朝廷自然决不会允许。可现在却都打着朝廷的名义招兵买马,各省自行筹饷,岂不是天赐良机?袁世凯的聪明就在这里,利用这个机会,他自己在浙江练兵,甚至还把台湾新军都交了出去,又借着练新军的名义,对十几营淮军、练军加以整顿,现在这支军队实际上是他的家养犬了。他之所以把全副心思投进去,不是他特别地忠诚、特别地要报效朝廷,他是为他自己在做事。香帅,还记得那年广武军二百名军官随船到武昌的事吗?”
“怎么不记得!”
提及旧事,张之洞的语间难免带着些恼意,
“为此还招来一道指摘的上谕。只是后来全力办洋务去了,顾不上办湖北新军,这批人也没好好用。”
何止是这批人,就是唐浩然……想这,他的脸色不禁微微一变,于心底长叹了口气。
“不瞒你说,我当时就藏有远图,只是未向你挑明罢了。这差不多三年过去了,那批军官也已经满身暮气,不能有所指望了。”
桑治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颇为当年的“远图”未酬而遗憾。张之洞瞪大眼睛看着,等待着他的下文。
桑治平把嗓子压低,身体微微前凑。
“咱们大清国,其实打从咸同年起,就进入了乱世。乱世中靠的什么,就是靠军队,有军队就有官位有事业,无军队,则头上的乌纱帽总提在别人的手里。曾文正公当年在江西处于进退维谷的场面,借奔父丧来摆脱困境,但朝廷为什么在守丧仅一年便又叫他复出呢?不是因为他会打仗,而是因为湘军是他的。朝廷起复他,不是看重他曾某人,而是看重他手下的几万湘军。李鸿章为什么能长保富贵尊荣,普天之下的清流都骂不倒他,就是因为他手里头握着的那支北洋水陆,实际上还是当年的那只淮军,即便是鲁练、直练,说白了,还是淮军。当年同样对付长毛的,如袁世凯的叔祖袁甲三为什么四处流动,有如流寇一般终归一事无成,就是因为他麾下的军队,不是家生而是抱来的犬。袁世凯正是吸取了他袁家的祖训,改弦易辙,走曾、李的成功之路。还有他唐子然,不也是如此!”
话声微微一顿,桑治平盯着张之洞说道。
“甚至,他唐子然走的比谁都远,他干脆就直接凭着手中的兵权,直接把朝廷的脸面踩了个稀烂,大人,现如今这大清国,欲立足者,非得凭军权不可!”
(嗯,应该说在某种程度上,于小说中1892年之后的满清已经显现了军阀割据的雏形,不过还好,那八位都不是真正的行伍出身,文人出身的他们不至于像军阀一般行世全无顾忌。虽说大家都意识到到了凭军权立世的时候了,但至少几年的体面还能够维持。
小说的成绩惨淡了些,无语一直在努力,今天只有一更了……弱弱的求一下定阅和,无论您看的是不是正版!)
第8章私心(求月票)
“欲立足者,非得凭军权不可!”
桑治平的话声不大,但却似惊雷一般在张之洞的耳边浮动着,以至于甚至如那夏日的惊雷一般,不断的在他脑海中炸响。
欲立足者,非得凭军权不可!
现如今,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可谁都没有桑治平说的这么明白,至少在武昌的总督衙门里,没人说的这么直白,大家还都维持着最后一点体面,最后一点大清国臣子的体面。至少他张之洞在表面上还维持着,或许他能同唐浩然相互勾结,借唐浩然牵制李鸿章,上书朝廷主张议和,借“驱狼吞虎”之名荐其主持东北,但另一方面,张之洞却仍自许为“朝廷忠臣”,所以有时候大家还要顾着“忠臣”的面子。
可在顾虑着忠臣的体面时,大家却都在为将来作着打算,就是连地处西北地方贫困的陕甘总督杨昌浚,这不也筹备了三百万用于操练陕甘新军嘛!现如今,这些道理大家都明白,非但他们明白,甚至就连外国的洋行也明白,洋行的买办们现在纷纷往各总督府里跑动着,为的也是推销械弹。
这天下从咸同年间开始变了天,直到他唐子然一通乱拳算是把这天给捅了个大窟窿,也把大清国的最后一点里子面了都撕了个干净,现如今大家伙都开始千方百计为自己打算,而这个打算法便是……非凭军权不可!
沉思默想片刻的张之洞听了这一番话后,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于是便开口说道:
“仲子兄,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要我把自强军办成张某人家养的鹰犬——张家军?”
张家军,纵是还挂着一点大清国臣子的面子,这会猛的一提到这三字,张之洞的心头还是忍不住猛然一跳,也难怪他的心头会是狂跳,读遍史书的他又岂不知道,今日的这“张家军”没准就是明日的开国之军,这个念头浮现时,又如何不让为其所诱。
“香涛兄,”
面色庄重地桑治平看一眼似乎有所思张之洞说道,
“我知道,以我们之间十多年的相知和今日的关系,我说的话即便你不赞同甚或反对,都不会怀疑我的用心。”
“这是自然的。”
已经冷静下来的张之洞地点了点头。人这一辈子总需要面对太多的诱惑,不过只是片刻功夫,张之洞便知道自己想多了,有些事情现在还不能想,史书中不知多少贤臣就毁于这“多想”上,别的不说,就是眼下的湖南便是一个问题,即便是解决了湖南,还有李二,还有李大,还有……
“那我跟你说几句或许你听了不大顺耳的话。”
桑治平有意停了一下,望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老友,见他在凝神听着,便认真说下去。
“自从甲申年来,香涛兄便致力于开办洋务,咱们中国徐图自强的希望就在那些个洋务局厂上。香涛兄,你的用心很好,为此花费的精力也很令人钦佩,并且已见成效。但说句实在话,里面的问题很多,有人甚至悲观地认为,不要说难以让中国自强,就连这批局厂本身能办得多久都还成问题。”
桑治平说的倒不是讽刺之言,虽说如湖北纱布局、官船局者赢利颇丰,但如铁厂、铁矿、枪厂、煤矿等虽投资巨大,却至今仍未开工,这风言风语自然不断。
老友的话让张之洞不以为然地说道:
“这些个话,我也风闻过。但既想要办大事,又想不要听到反对的话,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何况洋务这种自古以来所没办的大事。总不能因有人怀疑,我们就不办了。”
若是不办,中国又如何谈强?他李鸿章、唐浩然,尤其是后者,不就是靠着洋务起的家吗?若是没有仁川的洋务工厂,又岂有他唐浩然的今天?这天下八督又岂会多出一督来?
“不是这个意思,我一向都全力支持你办洋务局厂。问题不少也是事实,这些事今后可以请人来细细商讨,我今夜也不跟你谈这码事。我是说你办局厂是对的,但局势有可能不会让你顺利办下去。”
张之洞盯着桑治平急问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干脆说白吧!”
桑治平略作停顿后蹦出一句硬邦邦的话来。
“现在的局势又岂与过去相同?设议政会,总督推选“议政员”,东北那边更是自行其事,假以“政改”,自行委派三省民政长官,地方上更是纷纷效仿之,朝廷已经失去威信,民心浮动,这是大乱将至的征兆啊!”
桑治平所说的自然是唐浩然一纸通电逼出来的“总督议政”,而在其出任“东三省总督”后,其更是“礼送三省将军出境”,接着又推行新政委任各级民政长官,全然把朝廷踢到一边,这件事很快便由东北传遍全国各地,自然激荡起了一阵风云,身处武昌的张之洞又怎能不知?
不过,他并没有将此与大乱将至联系起来,至少在他看来,眼下这大乱还只杞人忧天之事。张之洞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有这么严重吗?”
“我看差不多。”
桑治平肯定地点点头,
“大乱来到的时候,局厂还能办下去吗?你再想办也没法办啊,到那时真正管用的是军队。有兵,才可以平乱;带兵的人,才是国家的主心骨。现在八督者,以李合肥者最为势大,其兄领以两广,门下主持多省,再就是的东北的唐子然,不过东北地广人稀,不经十数年之功,自不可成势……如果万一出现那种局面,我不希望看到李合肥、袁世凯等人和他们的新军独占风光,我盼望你能做当年的曾国藩、李鸿章,自强军就是昔日的湘军、淮军。力挽狂澜于不倒!”
话里桑治平还是把张之洞放到“忠臣”上,可张之洞又岂不明白他这话里的潜台词,那就是将来要靠兵权争夺天下。纵是他不去夺,到时候大家都会去夺,以湖广之地自然别想置身事外。
“你是叫我不要做别的事情了,就像过去的曾国藩,全副心思来办自强军?”
张之洞反问一声,那眉头顿时皱紧了,虽说明知道局势不同了,但他却能看得出,无论是谁都在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没人会带头当那个安禄山,不过……若是唐子然想当安禄山的话……
见张之洞眉头紧锁,心知其正有所想的桑治平便慢慢地说:
“我想,你也可以这样去做,把洋务交给别人,而自己一心一意办军队,把自强军牢牢地握在您的手里。”
“我今年五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