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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吟了一下,微笑道:“我可以问你的名字吗?”
白马少年答道:“小弟叫祈焕艺。”
“他”又问道:“你上哪儿去?”
祈焕艺道:“上川南看个朋友。”
“他”俊目一扬,说道:“我送你一点东西,你要当我是个朋友,可别推辞。”
说着,取出一物,隔马抛了过来。
祈焕艺接到手中一看,是块圆形羊脂玉牌,大如荷钱,厚约分许,正面雕着五福捧寿的花纹,反面刻一个“匕”字,制作极其精美。
祈焕艺刚要发问,此牌作何用处?
他已抢先解释道:“自川南至川东,如果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拿这块玉牌出来,多少有点用处。你如果想找我,也拿这块玉牌随便上哪家客店、镖行的柜上一问,我就知道了。”
说到此处,也不作别,迳自催马往一条岔路而去。人美马骏,天矫如龙,转眼间芳纵已杳。
这里,祈焕艺思前想后,却有无限说不出的怅惘、伤感、酸楚!
祈焕艺,自然就是祈焕,也是伏艺。祈焕是本名,自必恢复,“艺”字则是为了报答胡胜魁、诸葛玉堂等等尊长救命教养之恩,特意加在本名之后,作为纪念。这样,不容易改口的几位长上,仍叫他“艺儿”,也就名实相符了。
从那天一微上人细说他的身世秘密之后,祈焕艺,万箭拈心搬悲痛,哭求师父,准他下山报仇寻亲。一微上人慨然答允,但无论大事办得如何,限他八月中秋以前,必得回山—行。
祈焕艺这时也不想问师父是何缘故?只是牢牢记住就行。
第二天,将“青霜”名剑、随身衣服,及一微上人给的几两银子,打成一个包裹,背在身上,拜别师父,出了“剪云小筑”,一猿一鹤,直送到天王庙才洒泪而别。
春寒止厉,山风如剪,剪不断祈焕艺心头恩恩怨怨,一团乱丝样的激动复杂情绪。
三天以后,祈焕艺已出现在开封大相国寺前绸缎杨家客厅里。
杨守云夫妇在惊喜交集中,将祈焕艺的家世,尽其所知的和盘托出。
祈焕艺的祖父祈大召,官居一品总兵,先镇山西大同,后移河南安阳,殁于任上。
祈大召生有两子,长子祈起凤,弃武就文,科场不利,抑郁以殁。祈起凤据说生而天残,不能人道,故一死以后,祈家长房即已无人。
祈大召的次子,单名一个麟字。祈麟幼时随父居住山西大同,因生性好武,结交江湖豪客,十八岁时,突然失踪。
过了数年,祈大召已经去世,一天,祈麟突然归家,带来一个身怀六甲的妻子,未几生下一个啼声洪亮的男孩,就是祈焕艺。
祈麟等男孩出世,立即离家而去。此后一年半截才回家一次,住不了两三天又匆匆而去,因此杨守云跟祈麟没有见过几面。
但是,两人却是莫逆之交,因为杨守云一次遇一恶僧,强行布施,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杨守云非恶僧之敌,幸亏祈麟路见不平,轻易把那恶僧的要走了,两人一见如故,成为知交。
祈焕艺听到此处,心下异常安慰,暗想:原来爹爹也是侠义道中的英雄。
杨守云接着往下说道:“以后我与你父亲,就成为通家之好,内人与你母亲,也常有往来。大概在你七八岁的时候,一天听说你父亲已经回来,我适因事忙,好几天没得工夫去看他。
后来是你父亲先来看我,脸上的气色,坏到极点,他告诉我,第二天就要带你与你母亲到远方去。我问他是什么地方?你父亲只苦笑一下,不肯说明。我留他吃饭,算是饯行。你父亲平时的酒量并不好,但那天喝了很多酒,喝到半醉,你父亲叹气说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我问他到底有什么为难之事?说出来,彼此作个计较,你父亲无沦如何也不肯说。
第二天一早,我去送行,看见你父亲的朋友……”
祈焕艺插口叫道:“眼角上有块青痣的人!”
杨守云点点道:“对了,你还记得这个人。后来……大约是半个月后的事,两个赶车的把式由陕西回来,其中之一透露:说是你父亲在潼关上惨死,你母亲被掳……。”
祈焕艺颤声问道:“先父到底是如何惨死?我母亲下落如何?那车把式是怎样说来?”
杨守云长叹一声道:“唉,等我得到消息,赶去找那车把式,你道如何?可怜,那车把式只为多言贾祸,利刃插胸,上只一张纸条写的是:‘为信口雌黄者戒!’这一来另一车把式命大,只听人一提潼关上的惨案,便吓得双手乱摇,再也不肯透露只字!”
这番话只听得祈焕艺钢牙紧挫,愤怒已极,暗骂一声:“好狠毒的恶贼,我祈焕艺走遍海角天涯也要找到你算这笔血帐!”
杨守云停了一下,又道:“自此以后,我也不敢公然再来过问此事。只是令尊英姿飒爽,实难令人忘怀,几年来时有江湖豪客见顾,有意无意间谈起来,似乎贤侄的血海深仇,可从三个人身上追究一个下落。”
祈焕艺双目大张,精光流转,急急问道:“是哪三个人?”
杨守云屈着手指数道:“一个是浙南三凶的二凶‘千手淫魔’徐影,盘踞在温州一带;一个是关东独脚大盗‘铁燕子’高平义,老巢在铁岭开原之间;一个是州南叙府沪州的‘佛心青狮’杜莱江。此三人皆眼颊间生有青痣,徐影与高平义的声名,十分不好,杜莱江则是响当当的好汉子,故而徐、高二人,尤为可疑。”
这番话罢,祈焕艺扑倒虎躯,向杨守云拜道:“多蒙杨伯父指点,小侄就此告辞,先奔浙南,后奔关东,查个水落石出。”
杨守云急忙双手挽起,迟疑的说道:“贤侄,报仇寻亲,此是何等大事,我岂敢阻拦?只是要从长计议才好。那‘千手淫魔’所使暗器为黑白两道一绝,‘铁燕子’不但轻功了得,而且单掌开碑,易如反掌……。”
祈焕艺赶紧答道:“杨老伯但请放心,小侄不敢故意炫技,只是‘九指神偷’侯爷爷曾许小侄,凡武林中有外有姓的人,都可以招呼得下。若遇徐、高二人,小侄当心就是。”
杨守云欣然笑道:“原来侯老前辈,曾有这话,那倒是过虑了。千里长行,我有一匹好脚程送与贤侄。”
说罢,领着祈焕艺来到槽头,指马相赠,即是那匹大宛银驹。另外又赠了五十两金叶子,作为路次盘缠之用。
这在祈焕艺正是十分需要,素性淳厚朴实,也不虚作推辞,跨马南下,取道淮泗,迤逦入浙。
未几,再由浙境沿运河北上,出山海关至铁岭开原一带。
长途跋涉,马不停蹄,两月有余,祈焕艺空手而返,因为“千手淫魔”徐影和“铁燕子”高平义虽然面有青痣,但都不是他记忆中的仇人。
现在,只剩下一个“佛心青狮”杜莱江了。
杨守云说过:杜莱江是“响当当的好汉子”,他会是杀父辱母,不共戴天的仇人吗?
祈焕艺出成都万里桥,一路南下之时,不断在怀疑这一点。
第二天中午时分,来至沪州。
“天生重庆,铁铸沪州”,这沪州踞大江与沱江会合之口,当滇黔北来之冲,山环川带,形势之雄,称川南第一。邻近自流井、贡井大产盐区,盐船云集,十分富丽,真是民康物阜的好地方。
祈焕艺昂然进城,挑了一家闹中取静,兼卖酒菜的“万源”客栈住下。用罢午饭,取十两金子叫店小二去换来银两,随手拈了一块碎银,赏与店小二。
店小二见他人物俊美,出手豪阔,一副贵公子的气派,十分巴结。
祈焕艺闲闲问道:“此地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店小二未言先笑的说道:“有,有,怎么没有?五峰、玉蟾离城不远,风景好极啦,还忠山,是武侯驻兵的地方。山下有个杜园,赛似王宫一样,每逢三六九,准人进去玩。平常日子,就像你公子爷,跟管园的人说一声也可以进去。”
祈焕艺借话套话,问道:“这杜园又是什么所在?”
店小二很起劲的答道:“杜园是杜莱江杜大爷的花园。”
祈焕艺故意作出领悟的神气道:“哦,可就是人称‘佛心青狮’的杜大爷?”
店小二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
祈焕艺见他不往下说,只得又套一句道:“想那杜大爷盖得王宫一样的花园,只怕是发了横财,钱的来路有点不明不白吧?”
店小二赶紧摇手道:“公子爷,你老这话可是冤枉好人。杜大爷做的好大买卖,光说盐船,就有一半是他的。至于说杜大爷的为人,可真是仁义参天,爱朋友,好面子,修桥补路,施衣施药,这善行也说不尽了。江湖道上的朋友,若有为难,只要找到杜大爷,有求必应,要不然怎么叫‘佛心青狮’呢?”
店小二这一番话,把祈焕艺原来准备公然登门寻仇的打算,暂且推翻,因为杜莱江的口碑既然如此之好,不像为奸作恶的人,造次登门,万一也像“千手淫魔”徐影和“铁燕子”高于义一样,不是真正的仇家,岂不是无故折辱了好人?
当下遣走店小二,祈焕艺默默盘算了一会,决定夜间先去探访一下,再定行止。
是夜三更过后,沪州西北城外,忠山脚下,出现了一抹轻烟样的一条黑影,不言可知,这是祈焕艺。
他仍穿着白天所穿的那袭蓝衫,抠起衣襟,提在手中,艺高人胆大,全身上下,寸铁不带。
脚下施展一微上人独传的“大幻步”,凌虚蹑地,跨一步如射出一箭,不一会已来至杜园附近。
杜园好大的气派,一带二丈四尺高的水磨砖墙,圈起十亩大小的一个花园,墙外望去,崇楼杰阁,画角飞詹,老树参天,花香阵阵。黑漆闪亮的大门,已经关上,两盏硕大无朋,上书“杜”字的绢制灯笼,却仍是高高挑起,明晃晃的照出大门上—块白石匾额,刻出三个金字:“五福庄。”
“五福庄”!
祈焕艺好不惊异,此时脑中如电掣般闪过那块“五福玉牌”,连带一个亭亭倩影出现在眼前,赠牌的她,与杜莱江是什么关系?兄妹?父女?
这是个谜!这个谜跟仇人之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