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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焕艺已蓄势相待,一听数到“三”,将棋子往上一抛,右掌夺足全力,往上方力拍。
那面鹤年子也是同样行动,但见两颗铁棋子一般直,一般高,往上直飞,众人一齐仰脸去看,两个黑点,由大而小,转眼间已看不见。
不一会,天上黑点重复出现,诸葛湘青,仍是不徐不疾的数到二十七,丁咚一声,一颗铁棋子落入四块方砖以内,是祈焕艺的。
数到二十九,鹤年子的棋子落地,也在方砖以内。
诸葛湘青朗朗说道:“鹤年道长一着占先,祈小侠掌力稍差一筹。”
鹤年子抱拳说道:“承让,承让,三天以内,请来盗剑!”回头又对庚寿子说道:“师兄,咱们送客!”
祈焕艺没精打采,与湘青二人,出了演琳观,略一道别,回身上马。
诸葛湘青见祈焕艺一路闷闷不乐,微微笑道:“刚才我真担心,怕你赢了鹤年子,出个难题俊给他做,事情就要闹僵了。”
祈焕艺生气道:“你盼望我输了有什么好?”
湘青娇嗔道:“说你傻瓜,真是傻瓜!朋明摆着是条苦肉计,你还真看不出来?”
祈焕艺愕然不解,星目圆睁,问道:“他为什么要使苦肉计,与我有什么相干?”
湘青答道:“林概鹤年子等众人有心要帮你的忙,怕人知道了防备,所以才使出这条苦肉计。”
祈焕艺一听这话,精神大振。
下弦月,月色溶溶。
满山松风,有如大海微涛,千峰列秀,万石争奇,古木槎牙,山泉淙淙……。
名山,静夜,景物端的清幽已极。
上山一条大路,七尺长三尺宽的青石板,铺成阶级,一条英俊挺拔的身影,如电光石火般在石级上掠过,着地无声,衣袂不飘,这份轻气内敛的上乘轻功,可说出神入化。
走完石级,峰顶一片平阳,四周树木葱茏,参天古木的枝梢隙处,露出一带虎皮白石墙垣,墙内飞檐高阁,屋宇连云。
这条身影在松林前停了下来。
月色照出这条身影,是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高六尺有奇,两道剑眉,斜飞入鬓,朱唇玉面,一双星目,精光内蕴,却又微带忧虑和兴奋。身穿一件枣红宁绸夹袍,头戴青缎小帽,上缀一方通体皆碧的翡翠,脚下红绫云履,仪容十分俊美华丽。
这位极似贵公子的少年,正是“俊剑王”祈焕艺。
依祈焕艺的心意,只要访亲报仇,大事得了,漆身吞炭,亦所不惜,而且性纯朴,亦不喜欢在服饰上讲究,但自遇儿时情侣,秀美绝伦的诸葛湘青,便不由得他不作主了。
女孩儿家天性爱美,更有争强好胜之心,极愿把情郎打扮得玉树临风般,人人称羡,方始大快心意,因此,亲自上街备办美服珍饰,逼着祈焕艺装扮起来,她的理由是:非如此才不辱没“俊剑王”这个外号。
祈焕艺拗不过她,只好委屈依允。
这时在松林前,却又暗自踌躇,大仇在身,穿得这般华丽,岂非毫无心肝?思量半晌,终于叹口气往林间甬路走去。
他的上法看似从容,其实极快,转眼间来至一所道观门前。
这所道观上有一块绿底金字的直匾,铁划银钩,三个大子:“演琳观”。
观门已经紧闭,钟鼓楼上传来三声更点。
祈焕艺抱拳齐额,向道家圣地敬礼过后,向东绕过虎皮白石墙垣,未见他如何作势用力,身影已来至三丈六尺高的墙头。
演琳观内,房屋极多,一眼望不到底,祈焕艺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到何处去寻他的青霜剑。
就这时,听见有人低声说道:“祈小侠。请跟我来!”
发声之处在一株桂树之下,祈焕艺目光如电,已看出树荫一个道家打扮的人,正是白天那知客的玉无。
他飘身而下,双手一拱说道:“深夜打扰,甚是不安。”
玉无也回礼道:“祈小侠不必过谦,小道侯驾多时,请跟我来。”
说着,在前引路,祈焕艺跟随而去。
绕廊越院,来至一座小小药圃,面西朝东,一排三间精舍,玉无抢先走至石右面一间,在门口朗声说道:“祈小侠到!”
丹室双扉一启,迎出来一人,仙风道骨,飘然出尘,正是武当派掌门人鹤年子。
二人行了宾主之礼,祈焕艺被延入鹤年子丹室之内。
室内明晃晃点着一盏九子莲灯,四周陈设极是简单,正巾一座丹炉,西壁五个锦团一字排开,南面一张云石条案,镶玉紫檀木架上,供一把桃木剑,那是武当派的令符。
除此以外,琳郎满架,尽是图籍,看来这鹤年子不但武功惊人,且也是个饱学之王。
鹤年子招呼祈焕艺落坐,自己坐在另一锦团上,徐徐说道:“贫道前间一番举措,情非得已,祈小侠可肯见谅?”
祈焕艺因听诸葛湘青点破鹤年子的用心,故而胸有竹,答道:“不敢,不敢。道兄此举,想必定有深意,尚乞详告,以开茅塞。”
鹤年子微一沉吟,说道:“目前尚难奉告,所可告慰于足下的是,足下仇人姓名,贫道以武当掌门身份,一力担承,定当打探明白,玉阳无状,但既已应允足下,自不能以戏言视之,而今武当失信于天下,重阳之日,期足下于此,必使足下如愿以偿。”
祈焕艺一听这话,肃然起敬,名门大派,处世行事,确有异于流俗之处,当下站起身来,堆金山,倒玉柱,拜下地去,满怀感激的说道:“若使祈焕艺大仇得报,先父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此恩此德,皆出武当所赐,容我先行拜谢。”
鹤年子赶紧避开,一把扶起祈焕艺说道:“无量寿佛,足下何故行此大礼?请起来说话。”
祈焕艺又欢喜,又悲伤,竟而泣钉欲涕。
鹤年子又说道:“不过有一事先与足下说明,为了遮人耳目,这把青霜剑却须暂由敝处保管,重阳之日,一并奉还,足下可放得下心?”
这要求祈焕艺好生委决不下,因青霜剑乃是“七妙居士”依寒冰所赐,万一失落,不好交代。但看鹤年子决无坏心,且以一派掌门之尊,谅来不致图谋他的一把宝剑,遂即慨然应允。
祈焕艺辞出演琳观,一路下山,心想报仇访亲的大事,实不容易,急也无用,既有武当派掌门人一力担承,不如耐心等到九月重阳,必可水落石出。目前且先回商山,省视诸葛两老,赶八月中秋之前回“剪云小筑”,看师父有什么事嘱咐,办完以后,重回武当,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诸葛湘青对他的打算,自然赞成,一双壁人,各跨骏马,迤逦往陕境而去。
鄂西宜昌,古之夷陵,地处大江左岸,群山环绕其东北,大江蜿蜒其西南,西当三峡之口,东控重湖之尾,为川蜀之门户,荆楚之屏障。
因此,宜昌是有名的水路码头,蜀中货物,皆由此处转输各地。人烟辐辏,街市繁盛,十分富庶。
城东江滨一座大酒楼,金字招牌:“迎宾楼”。楼上五楹大厅,摆下百多张桌子,另有雅座临江小阁,但见点点风帆,益助酒兴。
大厅中自朝至暮,主顾不绝,大多是过往商旅行客,虽然满面风尘,却是兴高采烈。
因为三峡之间,高山削岸,滩峡回环,水流之中,波漩迭起,险恶万状,自川东夔府起,一百多里至宜昌西北平善坝,方始出险就夷,故而旅客舟子,都要在宜昌好好休息一两天,置酒相贺。
在豪饮欢呼的酒客中,有一个客人甚为奇怪。
这客人约有二十岁年纪,青袍椎髻,打扮成小道士模样,肤色微黑,极为精壮,但剑眉深锁,双唇紧闭,似乎一辈子都未曾笑过。
这小道士每天必来,一来就坐在靠楼梯口的座头上,要一壶酒,两盘豆角腐皮之类的素肴,吃得极慢,喝一口酒,沉吟半天,没精打采,一付穷运末路的失意之态。
酒保对这客人,甚不欢迎,每每白眼相加,小道士似乎人穷志短,从不敢因酒家慢客而发脾气。
这天中午时分,楼梯上一阵细碎足步声,上来一个绿衣女郎,妩媚之中,隐含英气,秀目一转,凛凛生威,小道士赶紧低下头去,装作不见。
绿衣女郎上得楼梯,俏生生站定,酒保一见,忙不迭狗颠屁股迎了上来,肘肩一谄笑道:“好久没见你老了,从川东押船下来?”
绿衣女郎不大理他那一套,只问说:“有单间吗?”
酒保没口答道:“有,有。姑娘先请坐,马上给你老拾夺。”
这时另有数桌上的客人,纷纷上前招呼,相邀入座,词色均甚欧洲敬。
绿衣女郎一概辞谢,说话之间,不住拿一双美目瞟着小道士。
须臾,酒保收拾好一间雅座,绿衣女郎坐定下来,点了肴馔,向酒保说道:“你去问问坐在楼梯口的那位道爷,是不是武当山下来的?请他来说话。”
酒保一听说是武当山下来的,吓了一跳,说道:“姑娘理那个穷酸道士干什么?”
绿衣女郎,杏眼一瞪,拍桌叱道:“要你多管!”
酒保吓得喏喏连声,赶紧去把小道士请了来!
小道士异常尴尬的来到雅座,打个稽首,低头说道:“姑娘呼唤,有何吩咐?”
绿衣女郎见他那副羞窘之态,大为不忍,温言说道:“你先请坐,我觉得道爷好面善,那天在巫山失足落水,想跟祈焕艺比剑的可就是你道爷?”
小道士正是玉阳,那绿衣女郎用不着说,自然就是杜采频。
玉阳听她一问,红着脸答道:“正是我。”
杜采频笑道:“那我们也算是故人了,不知比剑的结果如何,而且——”,她停了一下,笑容渐敛,怜惜的说道:“何以落得这般狼狈模样?”
这一问,问得玉阳眼眶一红,虎目中扑簌簌落下泪来。
杜采频大惊问道:“道爷为什么伤心?”
玉阳含泪答道:“玉阳已是被逐出师门当的人了。”当下,玉阳将祈焕艺比剑以后,大闹演琳观,自己被逐出门墙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杜采频听罢,叹惜不止。
玉阳亦是黯然无语,
好久,杜采频说道:“说起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玉阳道:“这不能怨姑娘,是我自己年轻好事不好!”说到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