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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观月话并不多,语气淡漠,动作虽然谈不上温柔,却又偏偏耐心仔细,为左钟离端药送水。只令左钟离心里说不出的迷茫疑惑。每日里看着秦观月一举一动,暗暗想着,他到底是不是楚观月?只觉得似像非像,着实捉摸不定。
到第四日,左钟离已经能够起身,知晓原来自己是在秦观月的医馆内。这时他家中老仆已经得了消息,来过几次,原是想将他接回,俱被秦观月以不宜移动的理由拒绝了。到这日,见左钟离起身下地,行动无碍,秦观月便道:“既然好了,便请回罢。”
左钟离这时心中起了奢望,觉得秦观月好像真是楚观月,便不想离去,但他一连四日未上朝,已然堆积了无数政事,也实在由不得他肆意任性,只得匆匆离去。
心里想着,只要得了闲,便来医馆见秦观月,总要找个结果出来。
却不想,他前脚走,秦观月后脚收拾了包裹,医馆大门一关,匆匆离去。
待左钟离隔日过来,看见的又是当初那架势。医馆的黑漆大门紧闭,门人老林坐在门前树下抽着烟袋,说道:“秦大夫外出行医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茫然四顾,不禁怅然若失。
如此恍恍惚惚过了两日,转眼便到了夏宴,待入了骊山别院,席中坐定,杯酒之后,忽然听见六皇子水晟湛说道:“皇兄,听说你宫中有一个琴师,技艺非凡?”
心里猛然一惊,不由收慑了心神。
原来不知不觉,席上诸人已议论起了太子水晟澈的琴师。左钟离心中明白,他们议论之人,正是江白。左钟离心想,江白与秦观月关系非浅,何不趁此机会寻江白追问秦观月下落呢?
这时安王水祈苏道:“自从六月间以来,本王无时不念着那琴师,只是皇贤侄唯恐本王抢了去,竟舍不得请出来呢。”
太子水晟澈神色若常,答道:“区区一个伶人,得皇叔赏识,何其幸也。今日已特地命他更衣焚香,只等为皇叔献艺一曲。”
此言一出,席上一阵哗然。便连莲池对岸女宾亦被吸引了注意,俱向这边看来,隐约听见瑞珏公主正问江宁郡主莫韶华这琴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也不知是怎么的,女宾间起了些争执,有人发了脾气,训斥侍女。左钟离看去,约莫认出那是兵部尚书纪允之女,心想这女子如此蛮横泼辣,倒比公主还娇纵了几分,不由暗暗摇头。
这时江白已捧着琴出现,灯火流光间,只见他临水而立,削瘦纤长的身子披着旧白的广袖宽袍,如烟般纱罗遮去面目,只可看见那极长乌青的发墨迹般流淌而出,披散在衣袖之间。
左钟离认识江白近十年,从前只觉得他虽然生的风姿卓绝,却轻佻放荡,心中不免将他看低了几分。后来知道他是半分堂主人,又在安王府中看见他浴血而战,气势凛然,不由对他有些肃然起敬。但这时看见江白白纱遮面,虽然看不清面目,却气质天成,举止间带着说不出的摄人风情,不由也心中惊叹,莫怪众人对他念念不忘,他这般的模样,谁能忘得了?
众人看着白水在岸边坐下,伸手抚过琴弦,拨了几个清音,此时莲池四周已全然静寂,只闻琴声。白水略略停顿,待余音散去,双手重新覆上琴面,轻拢慢捻,一曲《碣石调幽兰》徐徐送出,琴音清越,随风飘送,散扬在莲池花水之间,也不知是否被琴声感动所致,竟觉得四周灯火波动,彩绸摇摆,似随乐起舞般。一曲弹罢,两岸席间诸人俱神思沉醉,久久不能自已。
许久,忽闻掌声响起,只见安王水祈苏扬声道:“好一曲《碣石调幽兰》!”
似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其余诸人这时才反应过来,俱是喝好,顿时池畔喧哗一片,夏宴气氛似是高到极至。
一曲弹完,江白起身行礼,施施然在太子水晟澈身边入座,明知道这席上左钟离与水祈苏俱是识得自己的,却装作毫无干系的模样,既不言语,也无动作。
待江白这一场表演完了,众人似是便尽了兴,不耐烦看了几个伎人的舞曲,此时亦酒足饭饱,便纷纷离了座位,在别院里游园赏玩。
左钟离见江白起身离席,自己在原处稍坐了一会,便也起了身,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往江白走的方向追去。
在骊山别院中转了小半圈,远远看见两个人站在花墙说话,仔细一看,正是安王水祈苏与江白。不由心中一惊,心想,江白两个月前坏了安王水祈苏的大事,当时虽然被自己及时插足,令江白得以全身而退,此时水祈苏莫不是来找江白秋后算账的罢。
连忙放轻脚步,悄悄走近,听见安王水祈苏道:“你要本王做什么?”
左钟离不由心中一愕,难道这安王,不是来找江白麻烦的?
第013章
这时听见江白说道:“这两年,袖手旁观。安王殿下,江山与美人,如何取舍?这句话,两个月前我问过,如今您可曾想好答案?”
左钟离心中又是一愣,莫非江白是在与安王水祈苏谈什么交易,他这狮子大开口,安王水祈苏如此野心,怎可能轻易同意?
又听水祈苏道:“只要他出现,本王自然便能找到。你这价码开的太高,本王不能同意。”
左钟离默默盘算几许,觉得隐约猜到了几分,安王水祈苏似是在寻一个重要之人,为了那人,竟真有肯应允了江白之意。左思右想,却有些想不出什么人能令安王水祈苏做这样的牺牲。左钟离与安王水祈苏对立了数年,也算是彼此极了解的了,他心想,安王此人手段强硬,冷酷无情,为了实现野心,只要是可利用的就绝不会放过,绝无半分犹豫。但他忽然又想到当年的一件传闻,安王水祈苏与琴君李嘉祥似有些暧昧纠缠。三年前李嘉祥入安王府献艺后不知所踪,安王曾派人四处寻找未果,难道他此时竟是为了李嘉祥?
不由有些失笑,这安王水祈苏,怎么看也不似是痴情之人,可以为了什么人放弃自己的宏图霸业。
略一走神,已漏过了几句,这时恰听见江白道:“如此说来,殿下是同意了?”
左钟离大吃一惊。心想,无论如何,江白当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正要移动脚步,忽然耳畔传来安王水祈苏的声音,道:“哼,偷偷摸摸的窃听,也不觉得失了身份。”
左钟离略觉有些尴尬,但既然已被安王水祈苏发现了,便索性摆出一副坦荡模样,从暗里走出,行礼道:“拜见安王殿下,臣无意路过此处,打扰了殿下,还请原谅则个。”
安王水祈苏冷哼道:“原来是左相大人,当真凑巧。”大约是猜到与江白的对话被左钟离听了去,不由心中懊恼,冷冷道:“本王尚有他事,左相大人请自便。”说着走出院门扬长而去。
左钟离见安王水祈苏远去,此时只剩下他与江白两人,心想正好,开口欲言,话到嘴边却又有些踌躇,略一犹豫,说道:“多日不见,你的伤好了?”
江白淡笑一下,从容答道:“有劳左相记挂,不过皮肉之伤,早就好了。”
左钟离见他坦然承认,不由叹道:“我早该想到是你。那日在安王府见到你,我就知道了。令尊若只是一介普通商贾,如何会有那枚半分令。原来如此……”
江白仍是懒懒笑道:“左相大人睿智,既然已经知道这些,余下的自然不难猜测,只是还是佯做不知罢,也免得无端惹了猜忌。”
左钟离心想,我如何会猜不到,江白也是聪明之人,明白陛下易猜忌。心想他与江白,其实都是同为祈帝效力,只不过一明一暗,这时却要装作毫不知情,不由显得十分可笑。
叹口气道:“这道理我自然晓得。”略一停顿,说道:“只是,你为何百般阻挠我寻找观月?”
江白看了看左钟离,忽然神情一整,道:“看在你与家父相交一场,如今我也不妨把话挑明。你要找的,究竟是楚观月呢,还是秦观月?”
既已说到这地步,左钟离心想,秦观月十之八九便真是楚观月了。不由心中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终究观月还活得好好的,难过的却是观月对他如此疏离。
正要开口,看见灯光照亮江白半边脸,另一侧隐在阴影之中,一双狭长双目映着清澈的光芒,带着说不出意味深长的神情,不由心中一震。
猛然惊觉到,江白这句话另有深意。
江白问左钟离,他要找的,究竟是楚观月还是秦观月?
若秦观月便是楚观月,又何必多此一问。
左钟离这时却有些踌躇起来,细细回想当年楚观月,容姿绝世、风雅温润、如皎月一般明艳而又柔和,即使谪仙也大约不过如此。而如今的秦观月,态度冷漠,形容古怪,不像大夫,倒更像个孤僻怪人。
左钟离现在要的,是心中思念了十年的那个完美的幻影,还是这个活生生却孤僻冷漠的怪人?
冷静下来,心里便浮起了许多苦涩的情绪。
他本应该能够看清楚。即使态度变了、声音变了、气息变了、仪姿变了,但那个人确确实实就是楚观月。一个人,哪有可能十年不变?便是左钟离自己和当初已是天壤之别,更何况十年之前观月遭受了那样的变故与痛苦!所以他的字迹变了,比之当年少了一分柔和,多了一分苍劲。他受了那样的重伤,所以声音也变了、身形也削瘦了。也许还有别的缘故,所以他变得冷漠了……
明明是可以明白的,却下意识的不愿意相信,是因为自己心里,想念的是曾经那个如此美好的观月之人,而抗拒着现在这个不完美的观月。
所以江白问他这句话。江白心思玲珑,早已看出了此中的关键所在。
左钟离低叹一口气,反道:“楚观月如何?秦观月又如何?”
江白一挑眉,答道:“楚观月已死多年,天下皆知。秦观月当世名医,却和左相大人您无甚么干系。”
左钟离心想,他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