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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陈夫人为了结交,不惜损失利润示好,郭绍完全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郭绍当下教唆杨氏与陈夫人一番书信来往。及至三月中旬,陈夫人便下了邀请函到郭府;请郭绍携爱妾杨氏到其东京别院作客,她将备好宴席款待。
郭绍欣然应答,顺水推舟、欲借此机会与陈夫人达成实质性的合作进展。
陈夫人在东京的住处,位于内城西,郑门和梁门之间、汴河河畔。那边相比之下没那么热闹,城西只有西华门附近才很繁华,但往南过了汴河就很清静了……因内城手工业区、商业区、旅舍区都在东城。
郭绍带着一队人马,乘车过去,只见这边主要是住宅,鲜有繁华喧闹的商业街道。一时间觉得那陈夫人倒是很会选地方,地价便宜还图了个清幽的环境。
及至宅邸,只见大门敞开,门内却只有一个人,便是那孙大娘。完全没有热烈欢迎的气氛,冷冷清清的院子好像看不见几个人。孙大娘不称呼郭将军,只道:“贵客故友光临,妾身有失远迎。贵客请。”
郭绍便招呼随从一起进来,这时才见门房两个奴仆上前牵马,带侍卫们去拴马。郭绍便与京娘、杨氏一块儿跟着孙大娘往里面走。
孙大娘一边带路一边说道:“这宅子是夫人的私人产业,人不多;夫人也不便出门相见。礼数有些疏忽不周,还望贵客多多海涵。”
郭绍笑道:“能得陈夫人邀请,我与月娥不甚荣幸,不必太在意那些俗礼。”
过了照壁,便见一处花草茂盛的院落,前面几间大屋在树梢之间映入眼帘。孙大娘把郭绍等人带到厅堂上,只见这屋子十分宽敞,宽敞得有点空荡荡的。不过却是干净到一尘不染,地面不是像走廊上一般铺的地砖,而是木板;椅子、桌案也是没上漆的木头。单调而简单的颜色让这里看起来清幽、淡雅素净。
这世道的商贾宅邸像这个样子,还当真少见。
孙大娘请郭绍上座,侍立一旁。郭绍和杨氏见几案旁边有蒲团,却没凳子椅子,只好找地方跪坐下来,京娘站在旁边不愿意坐。
之前邀请函中说要设宴款待,现在却不见菜肴美酒,连茶水都没有。郭绍自然不便问人家要吃的,便与杨氏闲谈了几句,佯作不在意。
就在这时,便听得一个清凉柔软的声音道:“叫郭将军和‘杨夫人’久候了,妾身等着泉水烧开,耽误了一会儿。”
郭绍闻声转头看去,只见里门便有个穿着素净襦裙的女子、端着木盘砂壶款款而来。不过她的脸上居然遮着一块纱巾,却是毫无作用,半透明的纱什么都遮不住,果然矫情的人总得拿点东西做个样子。
“呀,陈夫人,真的在东京见到你了。”杨氏惊喜道,“你怎么亲自端茶?”
第一百七十八章茶有胭脂花香味
郭绍的神色一变,目光一时间便没法从陈夫人身上移开。不怪他见了美女腿软,实际上郭绍觉得自己的把持力还可以、而且他也不缺女人,没必要太贪慕美女;却只怪这世道佳人太多太惊人。果真乱世才出英雄、才出佳人么?
难怪人家那么做作,郭绍一个大周禁军高级武将都难得见到。不然,她这副容貌要是常常露面,却不知要惹出多少是非来。
难怪那沈家家主不顾联姻的利弊、执意要续弦娶这位。郭绍估摸着,那死去的沈家家主若是个对美色有兴趣的人,别说联姻,就是叫他拿出过半的家产换,他也是愿意的。有时候人有利弊考虑、作出明智的选择,仅仅是因为诱惑程度不够。
当然,郭绍觉得陈夫人论相貌,比符二妹还差了一点;何况符二妹对他来说、不仅是长得漂亮而已。
不过陈佳丽和符二妹完全不是一类人,相比较便毫无意义。
面纱里的一张美到极致的秀丽的脸,带着微笑,乍看那么美好,白玉似的左脸颊轻轻一笑就是一个酒窝;但眼眸中的目光又充满了心思……貌似老练、却不沧桑,非常有神,仿佛随时都对世间万物兴致勃勃。那眼神完全不是一个经历了磨练的人所具有的疲惫、也不是风尘中的倦意;却是如同新生般的好奇与明净。
她有阅历、见识、眼光,否则不会舍得损失大笔利益,欲与郭绍结交;大商贾就算日进斗金,人家赚点钱也不是捡来的。但见识阅历没有让她表现出沧桑(官场上郭绍见过的官僚就会又沧桑、比如才三十出头的李谷)……陈夫人不是那样,她反而保持着清丽与乐观。
两种完全矛盾的东西同时在一个女子脸上展现出来,而且非常强烈,着实叫郭绍感到很稀奇。
如果被符皇后或二妹的目光触及,会被那春风一般温暖的触觉感动;那么被陈夫人看,会觉得浑身充满了精神,情绪会被提起来,觉得万物都多姿多彩、丰富有趣。
“妾身说过的,要亲手用泉水沏好茶,款待郭将军,以弥补上次在闹市偶见时的失礼。”陈夫人款款上前,跪坐在几案旁,将木盘、砂壶、小杯一一摆上来。
这时郭绍才注意到,她的声音虽然清脆温柔,却暗里藏着一股子有力的气,所以字正腔圆。绵里带针,郭绍想到了这个词。
她和温柔软弱如水的杨氏,在气质上有本质的区别。
郭绍兴致勃勃地说道:“有幸喝到陈夫人沏的茶,定要好好品尝。”
他一时间忘记了争斗、忘记了压力,兴致非常高,心中仿佛有一股劲头,本能有种想要在她面前表现自我的冲动……就好像一些人装模作样,其实要对这世间、这生活充满了兴趣,才会干那些没用的;有了那种心情,才会有情调、风度、儒雅等等各种讲究。若是人觉得这世上已黯淡无光、生无乐趣,还在意那些东西干什么呢?
郭绍暗下感叹:装,也是一种对生的热爱和兴致勃勃的心态。
“咚咚咚……”清澈浅绿的茶水从壶嘴里流成一条美妙的弧线,自高处准确地落到茶杯里。白玉一样的手指、描绘过的精致指甲,动作流畅而优雅,如同舞姿。
一股薄薄的白烟自茶杯水面升起,凭空给这基调幽冷的厅堂填上了生动的活气,如雾如烟。
在淡淡的茶香中,郭绍觉得茶本身已不重要,有这样的姿态,什么心境都油然而生了。要得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忍不住微笑道:“此间颜色暗淡,没有任何色彩鲜亮的颜色,连摆设也是木头本色。本来是个无趣的地方……但有陈夫人在,这一切立刻就有了灵魂,仿佛有种独特的雅致和诗情画意。”
陈夫人抿嘴轻笑,左脸颊露出了酒窝。她用中指和拇指端起茶杯,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托着杯底,双手送上来,说道:“我只道郭将军是慷慨正气的勇武之人,却不料你也油嘴滑舌。”
郭绍轻轻摇头,赞道:“我非恭维,夫人着实是个妙人儿,能化腐朽为神奇。夫人独立、柔里带刚,不仅能叫人生出爱慕之意,还有些敬佩……”郭绍小心地要去接茶杯,他不想趁机碰人家的手指、做得太轻浮。
二人正旁若无人地打得火热,不料郭绍还没摸到杯子,忽然身边的京娘弯腰轻轻按住他的手腕,面无表情道:“这第一杯,让我先喝。”
刚刚还其乐融融的气氛立刻凝固在半空。陈夫人的笑意一点点地消失,冷冷道:“这位娘子,莫不是怀疑我会在茶里动什么手脚?”
京娘回敬道:“我们与你很熟么,我为何不能怀疑?”
“京娘也是好意,她没有别的意思,还请陈夫人勿怪罪她。”郭绍忙圆场道。
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危险,好人歹人他大概还是看得出来,如果对陈佳丽没有信任感,那他今天来这里又是为何……如果因为险遭刺杀就缩手缩脚,影响拓展人脉势力,那便因噎废食了。
但他毕竟不是个社交老油条,圆场圆得不好,这话明显是只替京娘辩解,却没有打消“怀疑”的意思。
果然陈夫人不高兴了,将手里的茶盏拿了回去,赌气似的自己喝了一口。那茶壶里的水温应该放置到了合适的温度,加上从高处倒茶时细长的水线、又是一凉,不烫人了。陈夫人先抿一口,然后把整杯茶都喝了。
郭绍一时间尴尬地傻坐在那里,不知该如何说。京娘没什么错,她也是关心自己的安危、而且拿她自己来试探,不能见了美女就斥责京娘来给美女消气;但陈夫人也是一番好意,这下莫名其妙就得罪了她,前期的相互了解并接触的准备、逐步建立起的相互信任不是白费了?
陈夫人饮罢一盏茶,拿眼看了郭绍一眼,便不动声色地重新倒满,再递过来,幽幽的声音又暗含挑衅:“郭将军,现在你敢喝了么?”
这个“敢”字着实很有力道!郭绍接过杯子,忽见边缘上有个浅红的唇印,这杯子是刚才陈夫人喝过的!只是刚才说话没注意。郭绍愣了愣……却不知她是无意还是有意。
若是无意,定是被气急、没在意疏忽了。若是有意,是为了刻意表示杯子没换、杯子上也没毒?或是别的什么意思?
郭绍难以揣测,看到这个很淡的唇印也没法说什么,茶盏已在手里,他只好这么喝。就在这时,忽见陈夫人脸颊一红,张了一下嘴欲言又止的样子,窘急又羞的样子顿时生动起来,把刚才的尴尬自然而然地化解,代之以新的难言尴尬。
一时间便有短暂的冷场。京娘站着不动声色,杨氏坐着只是微笑,完全不插话。还有那个孙大娘,应该只是替陈夫人效命的手下,更不会管主人的事。
在这冷场时,郭绍倒能仔细品尝这茶……实话他没尝出茶究竟好在哪里,喝起来似乎是要比一般的茶水顺口些、香味也很好,但也仅限于此。他实在是不善此道,没弄明白其中的差别。不过他倒是喝出了茶水里带着淡淡的花香胭脂味……那唇上的胭脂。清淡茶味里夹杂着胭脂,那淡雅的感觉已被完全破坏,两厢搅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郭绍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说道:“这茶不错,还有花香味。”
陈夫人听罢脸色愈红。
别人喝过的茶杯,但是美女喝过的,郭绍表示一点反感都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