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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黄昏,终于有大量军队开进城里,默默等候在道旁的人们哗然。有的人已经在行列中找到了自家的男人,又蹦又跳地挥手大喊,完全不顾军纪,许多百姓用碗盛茶水和粥让将士们喝;武将们没有过问这样的乱象,毕竟已经到东京了,天下脚下还算治安良好。有个老妇被将士告知某某战死在了晋阳,跪在路边呼天抢地,大哭:“俺的儿啊……”
玉莲伸长着脖颈,轻轻喘息着,瞪大眼睛一个一个挨着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老天,您可别让他死了!
就在这时,她忽然看见一个穿着锦袍的人骑在高头大马上,鲜艳的锦袍和高的位置让他十分显眼,前后将士都是步行,对其相当恭敬,还有人牵马……那不是绍哥儿么?
玉莲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嗓子没哑,却喊不出来。她咬了一下嘴唇,目不转睛地看着绍哥儿,看样子他是立了功升官了,身上的锦袍显然是皇室才能赏赐的东西,不然他大老远出征回来,在半路给自己买件花里花俏的锦袍穿着?
不一会儿一个宦官带着人驱开人群,走到了绍哥儿的马前说了句什么,街上太吵了根本不可能听见。然后就见绍哥儿策马加快速度,从大队旁边向前快行。
他追上了皇后的仪仗……
郭绍走近车驾,从马上跳将下来,一个头发花白的清瘦宦官把拂尘换了个手,比了个请的手势。郭绍便牵着马走到车驾侧面,侧面有一道五彩帘子,透气的编织缝隙让卷帘好似半透明,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人的头部,却看不真切。
“微臣奉传唤,拜见皇后。”郭绍一边走一边跟上车驾,因为队伍没停下来。
符氏轻柔的声音道:“我听说你把官家赏赐的钱财都分给部下了?”
郭绍心道这皇后的耳目挺灵的啊,不过分钱似乎也不算什么事,又不是把皇帝赏赐的袍服银带送人了。他便据实答道:“回皇后的话,是。”
符氏道:“我又听说你住在龙津坊,但那里不适合你的身份。符家在大相国寺附近有一座别院,空着没人住,你先在那里安顿罢,不要再回鱼龙混杂的市井了。”
帘子轻轻挑开一角,朦胧见得车驾里另一个女子起身,不一会儿伸出一只嫩手来,指尖轻轻拈着一把铜钥匙。
郭绍离车驾稍远,见有人递东西出来,就想靠近一些走上去接……不料刚刚要朝那边走,旁边的宦官急忙制止道:“诶!大庭广众之下,你还想自个去拿?”郭绍恍然大悟,紧张地急忙抽身转过方向。
“扑哧!”里面一下子笑了出来,又忍住笑,复用淡然的声音道,“曹泰,你别责怪他,他现在还不懂规矩,情有可原。”
郭绍忙道:“请皇后降罪。”
里面道:“罢了。”
郭绍又感动道:“皇后的恩赏无微不至,微臣没齿难忘。”
里面道:“嗯。”
名叫曹泰的老宦官听到这里,便悄悄对郭绍挥了挥手,郭绍忙道:“微臣告退。”很快就有一个宦官跟着,大约是要带郭绍去那院子的地方。
车驾里的符氏心里莫名很紧张,脸上倒是表现得很淡然,除了脸颊微微泛红看不出任何端弥。她反思刚才的情形,虽然故意让侍女当场送钥匙、把事儿办得有点紧张,但似乎没出什么纰漏……唯一的疏漏是自己居然笑出来,这种低级失误本来不应该的!
左思右想,曹泰很识时务,况且周围的人敢拿一点捕风捉影的小事到官家面前谗言?于是她才渐渐安心下来。
符氏又想起了绍哥儿在河中府说的话:让我最后一次为夫人效命。她又不傻,这哥儿是什么心,还能不懂?
他为什么从兖州跟到河中,后来自己改嫁柴荣了、他谁不投又投郭威部下?他以为不说出来,别人就猜不到?
哼!恐怕那绍哥儿常常晚上做梦、或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根本是些羞于言表、大不敬的龌蹉事!
想到这里,符氏这才猛地醒悟过来,怎么想到那种地方去了,顿时感觉十分羞愧……幸好一个人想什么,只要你不说出来,永远不会有别人知道;所以想法才是最自由自在的。
于是符氏渐渐又觉得安全起来,心道:以前自己是不会想这些事的。或许正如偶尔听到那些奴婢说粗话那样,女人年龄越大越没羞臊?
符氏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嫁过两次,还没尝过男欢女爱,她有时候确实也有点好奇。刚嫁李守贞的儿子时,她因为自持出身和容貌,心气很高,但见那李崇训在他爹面前唯唯诺诺毫无主见的样子,年纪又小,她便心生轻视,抵触之下便暂时不准让李崇训动她。那李崇训胆子又小,反被符氏欺负,不敢来强的。这便错过了第一次为妇人的机会,因为很快李守贞全家就被灭了。
正因如此,她才不愿意陪李守贞一起送死,后来父亲要强迫自己出家,也誓死不从。她觉得自己出身好相貌好,嫁了一次连妇人都没做过,究竟有何罪?
幸好郭威做主要她这位义女嫁给柴荣,父亲符彦卿才不再强迫她出家了……当时郭威的实力,可谓大势已定,父亲不可能不期待这场联姻,还管什么罪不罪!
再次出嫁到柴荣家里,符氏也微微有点失望,因为柴荣的相貌稍微逊色,不过符氏也接受了。毕竟是联姻,而且她自己嫁过一次了,还能有这种好姻缘便该知足。而且柴荣的名声很好,为人宽厚,有见识能力……这些都比一副皮囊重要。
这回符氏已经做好准备,接受了。却发现柴荣不喜女色,自打出嫁后就没被临幸过。
有时候官家会让她侍寝,却不碰她,倒头就睡。难道他身体有恙?不过符氏知道,柴荣早就娶过妻生过儿女,要不是被汉隐帝杀了,那儿子柴宜怕都要十几岁了;而且后来又生了柴宗训……怎么自己一嫁进来就不近女色?
符氏又觉得自己不像是失宠的情况,官家除了不临幸,别的事几乎千依百顺;连她干预军务,常常替无辜的将士求情,官家也能听从建议。这样的状况,像是失宠?若是真失宠,刚不久前便不会被封为皇后。
也可能有个原因,官家只是觉得自己有气量见识,但并不是男女之情,他不喜欢自己这样的?于是,符氏便趁这次官家出征回来,专程出城几十里迎接;打了胜仗气氛很好,官家情绪好,符氏也多般哄他高兴……哼,出征好几个月,在军中连妇人也见不到一个,我看你还挑挑拣拣!
但昨晚仍旧没有发生什么。
符氏已经摸不准官家的脉了,怀疑他遇到了什么不幸,有难言之隐。当然她不敢问,也不敢向宫里的任何人打听。万一这事儿让官家觉得是羞辱,恼羞成怒之下那就非常严重了!
符氏左思右想,就那么点事,偶尔忍忍就过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非常聪明,对什么事情都看得比较清楚:自己确实出身高贵,但完全没有达到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步,在皇室面前,符家仍旧不堪一击;除非是唐朝的公主,上面有娘家亲戚宠爱,没人能大过皇帝,那些公主才可以为所欲为。
如果为了一丁点私欲,葬送了自己是小,符家那么大一家子那么多人也要受牵连,可谓得不偿失!
何况,符氏觉得自己是皇后,是全天下最尊重的妇人;觉得自己那么冰清玉洁,若要自己学唐朝公主,真是难以屈尊,无法忍受其中恶心的心情。
第二十八章绿肥红瘦时节
傍晚的东京街头人很多,大路上车水马龙。如果只看东京,不看周朝别的地方,可能人们会觉得正身处盛世,而非乱世。天气炎热,郭绍走了一天的路,又有军中的事烦心,此时已感到有些疲惫,竟然完全没有发觉默默在后面跟了很长一段路的玉莲。
二月间出去的,回来时已是七月,时间过得真快,一年转眼去了一半。当初的百花含苞欲放的景象已不见,代之以葱葱郁郁的树叶,浓绿得像一团团绿墨化都化不开。郭绍倒想起宋朝的一首词里的话:绿肥红瘦。
众将士急着要拿钱回家团聚,跟着郭绍找到了新宅的地点,得到郭绍的准许、便陆续全散了。最后就只剩下董瓦匠父女,董瓦匠牵着马,小姑娘在后面跟着。
皇后恩赏的宅子在内城,从内城中轴大路宣德道进去,却不临大路。北距内城手工业坊比较远,南临大相国寺较近。这边居民人口稀疏,大多为文人富商所居,环境很安静,在外面能听到大相国寺的寺僧念诵经文,隐隐约约的赞诵就像舒缓的音乐一般让人安心。
符家的一座别院,位置也是这般好,果然有军阀世家的品位。不过这恩赏,只有象征性的一把铜钥匙,没有地契,果然是给他住住而已……反正不能当作自己的财产卖掉。
大门上的锁打开,董瓦匠探进去一个脑袋,用带着浓厚河东方言的口音问:“有人吗?”
随行的宦官道:“以前有几个看门的,现在人都撤了。郭虞候住这儿,当然用自己的人比较顺手。”
“你们想得真周到。”郭绍把手伸进钱袋子,摸出一粒敲碎的银子,昨晚左攸分得很细,“你专门跑一趟,拿去买双鞋袜。”
宦官愣了愣接了,忙高兴地拜道:“多谢郭虞候赏。那咱家就告退了。”
看他的态度,郭绍顿时确定,现在的宦官与唐朝或明朝的宦官没得比,肯定地位比较低。此时地位最高的应该是有兵权的武将。
郭绍先走进大门,后面一老一少跟着也进来,他先走了一阵,发现外院里面还有内院,地方比较大,里面连一个人都没有。当下还挂念着事儿,就没耐心细看了。倒是董家二人眼睛瞪得老大,十分好奇地四下打量,还小心翼翼地拿手去摸。
郭绍随手又从钱袋里抓了一撮碎银子,递给董瓦匠:“照看一下那两匹军马,把带回来的东西收拾一下,问人找地方买些饲料。然后你们自个去饭馆吃饭,刚才过来的时候我见街头很多铺子。”
董瓦匠双手捧住,点头哈腰地说:“是、是。”
郭绍又教他,帮忙把自己身上的重甲给解下来,径直丢在墙角里。郭绍又寻思,之前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