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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道旁又有马匹靠近,郭绍挑开车帘一看,见是卢成勇和覃石头骑马来了。
……大军沿着汴水,继续缓慢向宋州靠近。
姚二牛是虎贲军的人,所在的位置就在中军。他白天走路,晚上就找荆棘的刺来挑脚上的水泡。马是不能骑的,在长途行军中,步兵的马也要驮东西,人只能走路。他早就有经验,吃这碗饭,战阵上勇猛表现的机会很少,还得能走。
从长江往北要走到黄河附近,靠脚还是挺辛苦的。但姚二牛一点都不抱怨,心里还很高兴……攻灭南唐国,周军抢了很多财宝,不分点出来给兄弟们?
偶尔听到有人嘀咕郭大帅要“图大事”,姚二牛却一点都不关心这个,谁做皇帝关他屁事,他因为见过郭绍几次,感觉让郭大帅做皇帝还更好,小兵起码不会被上头的大人物推火坑里;宫里那小皇帝,姚二牛是不知道能管什么用……他关心的是什么时候分钱。
攻灭蜀国的战争,姚二牛没去,他当时还作为被淘汰的“下营”士卒在开封府种地;但他看得见听得到,在成都府分钱的事。既然攻灭蜀国能分,那灭南唐当然应该继续分,这是很简单的经验。
姚二牛已经确定这回回去要发财,只期待着早日发钱。有人议论说是在宋州,因为一回京大伙儿就解散了,不在宋州分钱,在哪里分?于是姚二牛就一门心思期待着到达宋州。虽然连日行军脚和腿都很难受,但他反而嫌行军速度太慢。
几天后,大军终于到达了宋州。
一座古朴的城,矗立在汴水河边的平原上,周围尘雾腾腾,城门方向许多人在那里活动,姚二牛看不太清楚。军队已经停止了前进。
不多时,有骑马的士卒过来,喊道:“各都都头到指挥军旗那边去,划营地扎营!”
大伙儿一听,有的干脆地在地上坐了下来。姚二牛见状,也把马定住,一屁股坐在不远处,顺手扯了一根草叼在嘴里,心道:他娘的,究竟什么时候分钱?
这时又有人骑马过来,在不远处提着个锣“哐”地敲了一声,大喊道:“中军下令,各部扎营休整,明日一早论功欣赏!”
姚二牛一听,顿时跳了起来,“嘿嘿”地笑了起来,周围的将士也是一阵欢呼,大伙儿兴高采烈。马上要回家了,又能拿一笔丰厚的钱财回去,这种心情无以言表。姚二牛对旁边的汉子笑道:“我就知道要在宋州分钱!”
之后本都的都头回来了,给大家划了营地,姚二牛这一火五个人就一起把帐篷搭起来。他一边干活,一边留意到汴水岸的船上,一群人推着东西下来了,看样子就是财物。
钱财已经看到,不过要分下来还有一番周折。明早各指挥会先带一些将士去中军,看看功劳榜,确定比较公平大伙儿都可以接受,然后才按每个指挥分发下来。
这时有一个偷懒的士卒趁机在那里卖弄,说起大伙儿感兴趣的话题。那人嘴皮翻飞道:“俺们在蜀国的时候,军功主要按照整个指挥的功劳算,像咱们第二指挥,肯定得说起在采石干败林仁肇的功劳。论起一个人,斩获多少没用,除非临阵冲在前面的,指挥使分钱的时候会多一份,大伙儿也没话说;或是有人单独立了大功,那便不是分钱,会径直升官……”
姚二牛一听:在采石干那一仗,俺不想在前头,非让我在前头,这回可得多一份了。
众人兴高采烈地把帐篷搭建起来,又修建茅厕和沟壕。当天旁晚,宋州城的官儿们带着百姓弄酒肉出来犒军,酒是不够分的,姚二牛所在的第二指挥分到两头猪,于是大伙儿又七手八脚地宰猪造饭。
军中只有盐,没有别的作料和菜,但还是被火夫们做了好几样花样。大伙儿围坐着吃饱了,又有人说:“明天不止行赏罢?很早以前就听到有人说起那事儿了……”
姚二牛张了张嘴,又想起自个多嘴闯祸的往事,便没吭声,只是听着。
另外一个士卒接过话道:“俺们跟着郭大帅从秦凤打到南唐,他坐了天下还能亏待了兄弟们?”
十将一听呵斥道:“闭嘴!那是上头操心的,关你们鸟事。”
众人默然,过得一会儿十将便安排杂兵提桶过来,收了将士们的铁盅拿到河边上去清洗。姚二牛找了块草地仰躺下,睁眼便看见了漫天的星星。
军营里和出征时的状况全然不同,此时完全没人磨刀练箭,除了还在照料马匹和干活的,其他人都和姚二牛一般懒洋洋地放松下来。
姚二牛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了一个脏兮兮的荷包。心里琢磨着,这回可得发财了,回去就送姨母一份大礼,好与表妹洞房。他刚吃饱了饭,脑子里又想起去年出征时,在巷口的那一瞬间,那个小娘涨红了脸塞东西给自己的景况。姚二牛只觉得身上一阵燥热,一门心思寻思着好事,嘴角的口水流出来了也不自知。
至于偶尔听到要改朝换代之类的事,要是有人说得头头是道,听着还有意思,十将都不让说,姚二牛便懒得去想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宋州(二)
三月底已是晚春时节,凌晨时仍有些许寒意。郭绍披衣起床,打开房门站在门口,一抬头就看到了宋州的城墙矗立在黯淡的光线中,他住的这院子就在南城门旁边。四下里很安静,整个城都仿佛在沉睡之中,每次在这种要紧时刻,郭绍总是睡不好。此时此景,他忽然有种错觉,哪怕周围有很多人环绕,世界仍旧孤寂。
也许越是走上了高位,越会有这样的错觉。
他走到院子里,转头一看,旁边的房门开着,未解甲的卢成勇及两个士卒靠在里面的榻上正睡的香。院门的缝隙里有火光闪动,外面隐约传来将士的低沉说话声。郭绍没打算惊醒他们,走到了水井旁边,见那里放着一只木盆,便浇水洗了一把脸,冰凉的水让他清醒了点,也浇灭了一些无用的情绪。
木盆里的水面上,借着黯淡的光线,郭绍看见了自己的脸,哪怕常年风吹日晒,但那依旧是一张年轻的脸。他这才下意识想到,今年自己才二十四岁!岳飞在词里说“三十功名尘与土”,大概意思就是他三十岁已经很厉害了;而郭绍二十四岁,已位极人臣正准备篡位。
他想到这里,心里莫名有些兴奋起来。当然若非有前世对世界的认识经验,他可能没法很早就找对方向。
饶是如此,他一开始确实没想这么大的目标。回忆往事,起初只是想出人头地,好让自己的人过上好日子,以为有了什么什么东西就满足了,但一旦走到某个位置,想法会变的。
郭绍在衣襟上擦了一把手,走回房间里。桌案上堆着不少图纸和案牍,但现在他不看了,只坐在那里琢磨。
郭绍第一次篡位(这种事也不能有第二次,最多成功或者失败一次),没经历的经验,但他凭想象也能感受到:绝对有风险。这种感受,就好像看中了某种生意,都说一定能赚,但全部身家投进去后,在结果揭晓之前照样不能安心。
他把手掌放在额头上用力搓了搓。人们从利弊考虑,天下有部分人有权有势、并非所得的一切与权力中心息息相关,这种人最在意谁当权谁上位;还有一些人,诸如士卒和百姓,恐怕谁当权都不能直接地影响他们的生活,与自身关系不大的事他们就不太愿意付出太多代价。
除了利弊,还有一种东西叫认同感。假如一个不得人心臭名昭著的人上位,恐怕无论什么人都会唏嘘摇头一番,这也是为何郭绍不仅需要权力、兵权,还需要人望、名义的原因。
然后郭绍又考虑“破坏力”。按照阶层来看,最有实力力量的是广大的百姓,然后是普通的士卒,接着才是有权的官僚、有兵的大将。但所有人都不是一个整体,最强大的民众数以千万计,但他们分散在广袤的土地上;从个体上也是最弱的人……谁能组织起号召起他们,凝聚为一体?只要他们还活得下去、还能忍受,就很难被号召起来。
就在这时,郭绍察觉了门口有人。便听到卢成勇的声音道:“主公已经起床了?卑职给您打水洗漱。”
郭绍应了一声,遂收住心神站起来先穿衣披甲。
他准确地找到了自己放牙刷的地方,若是没有牙刷的时候可以用柳树枝泡水然后放在水里嚼,这是此时的生活习惯。洗脸、梳头,收拾打扮好衣着……
今天早上,一切都很有条理,郭绍告诉自己状态很好,头脑清楚、井井有条。
他开始自己动手收拾东西,这个地方只是落脚点,随身的什么东西都要带走。他整理好档案放在一个袋子里,又把衣物和生活用品整洁地放在另一个袋子里。
卢成勇进来时,郭绍便道:“这两个布袋是我的东西,你帮我带走。”
“喏。”卢成勇抱拳应答。
又有此地的奴仆送早饭过来,亲兵尝试之后,送到郭绍房里,他细嚼慢咽吃饱。
不多时,王朴、李处耘、罗彦环三人求见。见礼罢,李处耘不动声色道:“主公要返回中军了么?”
“今天还有事,咱们这就走。”郭绍道。
王朴问道:“这就下达军府军令?咱们得下令诸军指挥使以上武将到中军,大伙儿好确认封赏的名目。”
李处耘和罗彦环听罢一起转头看郭绍。郭绍有片刻的停滞,他仿佛在下一个什么重大决定一样,拳头握紧,正色道:“即可下达军令。”
王朴拱手应允。郭绍又睁大眼睛断然道:“都照咱们商议好的办!”
……
“父亲……”汴水上的一艘楼船里,韩驼子紧张地看着韩通。
韩通手里拿着刚刚接到的军令,要他即刻前往“江南前营军府”中军大帐,商议诸部赏罚的细则。他看了一眼儿子那要哭出来的表情,有些动容,到底自家的儿子最在意老子。儿子今早的模样也与往日不同,平常叫爹,今天叫父亲,口气是十分严肃了。
韩通心里也感觉到了事情的气氛。他只是习惯性地在儿子和下属们面前严厉有威严而已。
驼子声音哀切:“父亲别去了!”
韩通道:“不去怎么行?这是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