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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灯笼下的光线渐渐朦胧又有些许暧昧,加上郭绍都忙活一整天了,此时此景很容易在疲惫中放松。他渐渐大胆,说道:“其实咱们在这说话,别人听不到的罢?”
“听不到。”符金盏明亮的目光观察了一下周围,微笑着说道,“陛下想说什么?”
郭绍呼出一口气,欠了欠身,把手肘放在了桌子上,说道:“咱们有什么法子,单独相处?”
金盏面带笑容,笑道:“现在不是单独相处么?”
郭绍一愣,说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样……众目睽睽之下。”
符金盏柔声道:“那可很难。这宫里有上万人,他们最大的职责是照料皇室一家的起居,每天十二个时辰,每刻都有人照看着陛下和我们。若是陛下去哪儿了他们都不知道,一定会惊慌的;若是知道你去哪儿了,你想去哪?”
她顿了顿,轻声道:“现在这种时候,你还是别急着胡来。”
郭绍听罢叹了一气,说道:“原来金盏在这禁城大内,难得见上一面。如今我也住进来了,以为离得很近,不料要靠近比以前还难。”
符金盏却看着他的脸,不动声色问道:“宫里不是有佳丽数千,你还不满意?”
郭绍直觉这话不能乱回答,若是以为她言下之意是提醒自己恪守礼仪伦理,那就错了;想之前的事,有一次带符二妹进宫,只是表面上冷落了她,因为大家都有自己的本分和身份,符金盏就很不高兴……可她自己大部分时候却表现得端庄有礼,从不主动乱说话。
片刻后郭绍说道:“今天有大臣上书要给你上尊号……”
符金盏也不纠缠刚才的问题,当下便饶有兴致地问道:“谁先上书的?”
郭绍道:“枢密使王朴。”
符金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郭绍微笑道:“他们说了金盏很多好处,出身、名分、贤淑慧德,一大堆我记不清了,反正能用来褒扬妇人的东西都说了。这么好的人,当然要上尊号。”
他说罢,心下便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样符金盏就该满意了吧,毕竟无论什么身份的妇人,还是愿意别人恭维她说她好得。
这时符金盏轻轻说道:“我最想听的不是大臣们觉得我如何好,而是你觉得我哪里好。”
郭绍一怔,这才临时寻思符金盏究竟哪里好,认识她挺久了,自然不会天天去想这些事。他正寻思,符金盏接着又道:“我想知道你平时想到的。”
郭绍沉吟片刻,脑子里浮现出了在金祥殿某个时间里琐碎的思维,便笑道:“我平素真没去想金盏哪里好,只是会有一些……”他若有所思,“……你的一个背影,穿着很宽大的衣服,背对着我说话,看不到你的脸,有木鱼声,但你跪坐时把裙子绷紧了,臀的轮廓……”
符金盏的脸微微一红,声音也更柔了,“应该在大相国寺,有木鱼声又见过你的地方,只有那里,都多少年的事了。但我当时没想到,你那时竟也敢那样的心思,我是皇后,你只是个内殿直都虞候。”
郭绍又沉吟道,“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你回头时,那个眼神,还有嘴唇在光线下特别光滑……我记不清究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了……戒指,晃到我的眼睛了,看到了你的手指……手帕在擦我的脸,垫着丝料,感觉到你的指甲了,手帕的气味有股子很淡的香味,说不出是什么香……”
符金盏的眼神迷离,轻声说道:“你想到的都是这样的东西?”
郭绍点点头。
不知不觉间,夜幕已经降临,四处都亮起了灯笼。郭绍坐在这里看着金盏,她也看着自己,他忽然觉得此次此刻很奇妙,离得很近却只能对视。
郭绍忽然露出了笑容,符金盏也被他感染,弯弯的眼睛里露出如月亮般柔和的笑意。郭绍用手比划着圆桌的宽度,笑道:“咱们俩以前离得很远,现在只剩这么一段距离,从桌子这边到你那边。不过这么点距离,要走完恐怕很费事,需要完成很多事才行。”
符金盏笑道:“确实,我还以为你没想到那些事。”
“哪些事?”郭绍随口问道。
符金盏笑道:“不告诉你。”
郭绍忽然觉得这句话在什么时候听过,却一时没想起来。
……
郭绍这几天就等着登基大典,次日下值后,他也不再去滋德殿看符二妹了,只是听说李园儿也进了宫。每天酉时一过,他便找到了一件熟悉的消遣:打铁。
严格说不是打铁,因为材料金属是金和银两种。
在万岁殿西边,有一处院子叫“蓄恩殿”,郭绍叫宦官杨士良在这里搞了铁匠铺的全套设施,东西很齐全……皇城里比郭家府邸好的地方就在这里,比较大,随便就能找到满足他各种活动的空间。这蓄恩殿着实就是个院子,还是个小院子,一道门进去是一条走廊,然后有成迂回状有几套房屋,一套两三间那样的,郭绍瞧着一套也就一百平米左右……相比宏伟的正殿,这里的院子真还有点居家的气氛了,只不过绿化还不如郭家府邸搞得好,院子里就孤零零几棵树。
郭绍先在图上画出了模样,分别是一个披重甲拿剑的小人,一只锁。他打算用金银两种材料各做一件。
其实郭绍觉得能做好铁匠,并非易事。首先得有力气罢?然后从物件造型到设计步骤,都得有一定的想法,而且必须要能从工艺上实现,不能空想……也许一些世家贵胄身居高位的人,并不一定有能力干好铁匠,可他们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太简单容易、不愿意干。铁匠都干不好,凭拍脑门胡乱治国?
郭绍先没叫人升火动工,正在琢磨怎么做得漂亮精巧,毕竟是个玩具,没有观赏性就没有价值了。
他提起笔在纸上写第一步,铸造。用砂型铸造,熔了金银倒进去冷却就可以,因为东西小,并非难事……但是后期加工,就得用手工磨制了。矬子、磨石、锯子、钻子等等工具都有,钻子还很先进的样子,不过硬度似乎不够,因为这钻子是加工木料的工具。用麻绳和木头做的:非常巧妙地利用了绞力,只需要上下拉动,就能转化为钻子的圆周运动。这个是古人自己造的东西,反正郭绍觉得自己要创造这玩意,恐怕办不到。
但他仍旧觉得少了一样东西:虎钳。不牢固地固定部件,怎么进行有效率的加工?郭绍不知道古人是弄的,不过好像他们并不这样加工金属部件,金银器精加工全靠手艺。
郭绍可没有那种高超手艺,所以他打算先弄出个虎钳来。这玩意大部分构造并不难,铸造之后打磨一下就可以;最难的东西是那个螺纹,没有螺纹就没法调节钳口的宽度了。
郭绍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在铁上搞出螺纹来,外螺纹也许可以用木头做芯、制作砂模,然后铸造;内螺纹怎么弄?他想了许久……手工在铁里面加工螺纹是办不到的事,还得铸造。
于是他把模型一分为二,准备先铸造出两瓣内螺纹,然后用铆钉将两个部位连接起来……这种方法,公差就必须小,否则两半螺纹没法成为整体。一般的丈量工具不行,他打算做游标卡尺、并自己定下长度的标准精度……游标卡尺用什么材料?木头太容易磨损。
郭绍搞了半天,只觉很不容易。
第五百章既寿永昌
登基前的两三天里,郭绍一下值就来到蓄恩殿捣鼓。今天他走得很急,因为已经铸造出了模型,现在回去就应已冷却。
郭绍急匆匆地下了车,进院子来到铁匠铺房屋里,先清理掉一下螺纹杆上面的砂模。清理完后看了一番,愣在了那里……这玩意看起来像一根狗啃过的骨头。
他拿起一根矬子又清理了一番,左右端详,怎么也不觉得这玩意能咬合螺纹……大量的砂眼、杂质,粗糙得不行,仔细打磨后可能很都难以合格。
炉子里的炭还有热度,表面的灰下面红彤彤有光,郭绍坐在了凳子上发呆。他想了许久,觉得应该是铁料纯度有问题,冷却也不均匀。
如果不用铁铸,用铜怎么样?
但就算铜料铸造出来会好点,打磨的时间也太久了……郭绍回到了起初的目的,只是为了亲手制作几件玩具;现在尝试制造工具不成功,如果继续埋头越走越远,可能做玩具的时间就不够了。
虎钳以后得找人帮忙做,甚至可以组建一个机构;但现在恐怕先用全手工制作金银器才来得及。
……郭绍先在一本新册子上记录,显德六年三月二十九,尝试制造虎钳螺纹失败。并将做出来的铁螺纹描述了一番,总结原因。
他重新开始制作玩具的模型和砂型,一直到天色都完全黑了,这才叫人打水沐浴更衣。
郭绍洗完澡一身轻松地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他发现窗户两边有书房装饰,右侧写着“经天”,又看左侧是“纬地”,连在一起是经天纬地。这两张纸有点年头了,不一定是(后)周朝皇帝挂在这里的,东京皇城也不是周朝修建。郭绍不知道谁挂的东西,但忽然能体察到历代皇帝的一种心理:极端的掌控欲。
就算在这么一个视线闭塞的小院落里,皇帝们在这里依旧想要遥控天地。郭绍心道:可惜这世上很多东西,不受主观意志的控制。
这时门轻轻被掀开了,便见李尚宫端着一个木盘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陛下,臣妾为您沏了一盏茶。”然后就款款走了过来,将茶杯端下来放在桌案上,顿时郭绍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茶香。
他坐在那里什么都没干,旁边的书架上放的书,也不是他今晚有兴趣看的……随便扫了一眼,好像有易经、礼记之类的书。
李尚宫大概也发现郭绍正是无所事事的时候,便在旁边轻轻说道:“宫里很多人都羡慕臣妾得到的隆恩,能在陛下身边服侍您。臣妾听到有人说,陛下是出于可怜才这样……”
郭绍听罢转头看着她,自己也觉得这人姿色一般。
李尚宫幽幽道:“不过这宫里可怜的人多了……我感觉陛下是真的喜爱我。”
在这样静谧的晚上,郭绍准备消磨一会儿时间就睡觉了,于是特别有耐心,便温和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