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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天下公心为念,共治天下,恩被黎民……”
他说罢不禁找到了站在前列的范质,目光在范质身上观察了一下。郭绍坐的位置高,可以俯视看到所有人,但大臣们却不能仰头看皇帝,不能靠皇帝的神态来揣测圣意。
过了这么几天,郭绍对范质的怒意已经消散了,不过此时另一种很隐秘的感受涌上了心头。士大夫这种人,范质这次又让郭绍多了一些见识……要说范质弹劾符金盏执政,是因一己之私,连郭绍自己都不信,但要说他很高尚,郭绍总觉得又不是那么回事。
他不动声色,并没有想专门去报复范质。
这时,众臣纷纷跪伏在地,大呼道:“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诸爱卿免礼。”郭绍道。
过得一会儿,宦官长声幺幺地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刚刚才站起来的诸臣再度跪拜谢恩。郭绍从龙椅上走下来,先离开了大殿。
方出正殿,宦官王忠走上前来,在郭绍身后轻声道:“陛下,殿前副都指挥使杨将军今日也进皇城了,他对奴婢说,腿脚还不太方便,上朝有损礼仪,正在金祥殿外候着。”
郭绍一听,马上停下了脚步,他想亲自出殿去接杨彪,但这种冲动立刻又被压住了。以前李处耘等人不照样和自己称兄道弟?现在若对某人表现得过度亲密,实非好事。他与杨彪,首先还是君臣,然后才是生死兄弟。
郭绍道:“召杨彪到东殿见面。”
“喏。”王忠鞠躬倒退回去。
郭绍在书房等着,然后便见王忠领着杨彪进来了。杨彪穿着武服,竟然杵着一根木棍,人也瘦不了不少,他一进来便扶着木棍跪到地上:“臣叩见陛下。”
郭绍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杨彪跟前亲手将其扶起,手用力地抓着杨彪的胳膊,力度仿佛在暗暗传递着郭绍此刻心里的情绪。王忠识趣地捡起木棍递到杨彪手里。
“赐坐。”郭绍道。
杨彪道:“谢陛下。”
郭绍道:“杨将军腿上伤得很重?”
杨彪道:“回陛下,郎中说伤到了脚筋,暂时还没养好,左腿有点使不上劲,再养一阵子不知如何……”
杨彪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而今臣走路也走不稳,恐怕以后不能为陛下冲锋陷阵。”
郭绍心道:你活着就行。
他嘴上却好言道:“杨将军在幽州战场受伤很重,不能急于一时就痊愈。何况,指挥大军的大将,主要还是要靠用兵之法,不必再亲自冲锋杀敌了。”
杨彪道:“陛下教诲得是。一条腿倒也没啥,比起三弟……”
郭绍心中仿佛一股气往下一沉,道:“三弟的身后事已经办妥。”
一时间俩人都没有吭声,气氛有点低沉。在沉默的安静中,窗外的雨声更加明显。雨水打湿了万物,雨幕如烟阻挡视线心胸,这种天气会影响心境,一种纠缠又淡淡伤感的气息涌上了心头。罗猛子这些年跟着出生入死,死了自然会让郭绍怀念。
就在这时,郭绍道:“今日杨将军随我去罗府,看看罗猛子的家眷。”
杨彪道:“臣领旨。”
郭绍侧头看向宦官王忠:“我们是为私事,叫卢成勇率侍卫护驾,不必用皇帝仪仗。”
“喏。”王忠拜道。
没一会儿,京娘入内,请旨道:“请陛下准我一并出宫。那些骑兵如战阵上的长兵器,近身还得用短剑护身。”
郭绍道:“倒不用太紧张了,我这临时起意出宫,要真有刺客也来不及部署,哪能如此容易?”他摆摆手道,“罢了,你跟着我。”
郭绍入内,到休息的套房内,叫宫人把他上朝穿的龙袍换下来,换了一身紫色的圆领袍服,戴一顶乌纱幞头。
车驾备好后,他便与杨彪一道乘坐皇宫里的大马车,冒雨出了皇城。
卢成勇骑着马在马车旁边抱拳道:“禀陛下,朝廷出钱修建的罗府尚未完工,罗将军的妻儿仍旧住在旧宅。末将等带引的路线也去罗家旧宅,已经派人前去通知罗家人了。”
郭绍听罢点点头,外面的雨还没停,卢成勇等将士浑身尽湿,雨水正沿着他的铁盔帽檐往下淌,他们没带任何遮雨的器具,但在雨中依旧保持着严整的军纪。这队亲卫,到底是皇帝卫队,是比较精锐的人马。
郭绍放下车帘,便与坐在对面的杨彪说话,君臣始终保持着礼数。
第六百四十一章家眷老小
罗家旧院大门口,一家老小跪伏在地迎驾。
郭绍赶紧大步上前,弯腰把一个老妇扶起来,长叹道:“朕愧对老夫人!”
老妇也是唉声叹气,又道:“皇帝对得起俺老罗家了,恩重如山哩。”
郭绍指着后边的杨彪道:“这是罗将军的结义哥哥杨彪,以后老夫人缺啥少啥,就派个人告诉杨彪,杨彪几乎每天都能在皇城见到朕,他会替老夫人说话的。”
老妇道:“多谢官家照看俺老罗家,罗家上下心里念着官家的好。”
众人听到这里,对这老妇肃然起敬,郭绍那句话说得轻巧,但给了罗母直接通天的途径,这事儿可一点都不轻巧。
杨彪当下拜道:“老娘今后把杨彪当儿子就成!”
郭绍见还有一些人跪在地上,又对别的人道:“你们快起来,不要多礼了。”
里面有个年轻的妇人是罗猛子的遗孀,郭绍等兄弟都知道她的名号“汤饼西施”,不过现在没有人会那样叫她了,她有诰命夫人的身份,在东京是名副其实的贵妇。
郭绍又对“汤饼西施”罗夫人道:“罗将军是在北伐战场,为国家为朕战死,朕十分痛惜。”
罗夫人道:“先夫常说陛下待他好,他是武将,上战场本是分内之事。”
她当众说的话还算得体,郭绍便正色打量了她一眼。罗夫人以前不愧有汤饼西施的名头,确实长得白净漂亮,不过就算成了贵妇,她的仪表神情也总不像那么回事,表情举止倒有点普通民妇的率性辣味。
罗夫人不像贵妇那样在皇帝面前低眉顺眼举止慎重,她似乎发现了郭绍在看她,当下便扯了一下衣角,小声说道:“妾身等忽然才听说官家来了,急匆匆的都忘记更衣,就这么面圣,有点丢人了……”
郭绍忙道:“我与杨将军只是私下来看看罗将军的家眷,杨将军也是罗将军的兄弟,夫人倒不用太见外了。”
罗家老娘道:“怎么让贵人们在家门外站着,快进堂屋上坐。”
郭绍便与杨彪、京娘等人跨进门槛。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穿布衣的老太婆从路边急匆匆地跑过来,京娘立刻侧目。那老太婆一声不吭,估计也说不出个什么话来,径直跑到罗夫人跟前,小声说了几句话。
罗夫人脸色立刻白了,提起裙子就向前跑,走了两步,又急忙转身屈膝道:“官家,我的孩儿爬到亭子上去了,怕摔着了怎么办,我得去看看……”
郭绍听罢说道:“咱们也一起去。”
他心里也有点担心,要是罗猛子的儿子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没法对他在天之灵交代了。
说罢与杨彪等人大步从屋檐下过去,进了一道破旧的月洞门,里面有个院子。郭绍便听到了一阵“哇哇哇……”孩子哭声。
众人循着哭声,赶到了院子里的亭子下面。便见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坐在那亭子上的木梁上哭。
亭子下面的人立刻急得团团转,罗家老娘拽住那老婆子:“你咋看的孩儿,他怎么爬那么高的?”
老婆子急得快哭出来:“俺刚去干点别的活儿,一转背小郎君就爬上去了!这里有一圈麻绳,他一定是拿绳子盘在脚踝上,顺着柱子爬的,昨儿就看到他这么顽。”
罗夫人急道:“哎呀,先别管这些了,去拿梯子来。”
老婆子听罢赶紧跑出亭子。
这时郭绍已经走到了那木梁下面,抬头看了一眼,说道:“小猛子,跳下来。”
罗夫人听罢脸色一白:“他的胳膊腿太嫩了……”
郭绍抬头注意着那孩儿,镇定道:“跳!我接着,没事儿。”
周围的人赶紧围在了旁边,都仰头瞧着,有的把胳膊也伸了出来。
罗夫人欲言又止,一脸担心。郭绍又鼓励道:“小猛子,你爹可没你这么胆小。”
那孩儿果然是胆大捣蛋的孩子,听到这里在木梁试了试,对着郭绍的手臂真的就往下一跳!“啊!”众人瞪大了眼睛望着。
郭绍一把就接住了他,笑着在他脑袋上摸了一下。罗夫人马上一把将他抱在怀里,那孩儿还回头看郭绍。
郭绍好言道:“这么点高度,我不可能失手。”
罗夫人忙跪倒在地:“陛下降罪。”
“罢了。”郭绍道,“我还要进罗家喝口水。”
一行人便一边谈论着,一边去堂屋。郭绍转头和老妇人说话时,时不时发现罗夫人在悄悄看自己,他把目光移到她脸上时,她又面有惊慌地看向别处,但是下次又在悄悄看郭绍。
这细微的动作,别人都没注意,大伙儿也不敢盯着郭绍看。唯有京娘皱着眉头,在后面一言不发。
及至堂屋内,郭绍一进门就看见正上方的桌子上摆着罗猛子的灵牌,他的神情也为之肃穆。他和杨彪一起走上去,在桌子边取了香,在蜡烛上点燃,对着灵牌拜了三拜。郭绍道:“罗将军安心,活着的兄弟会帮你照看老小。”
二人便把香插在一块湿泥上。
然后老妇人请郭绍等在椅子上坐下,罗夫人亲手端茶送水上来。
郭绍心里还琢磨着说点什么,他心里对罗家的人还是诚心的,但其实没什么话可说,今天来就是表达一下态度。
他一时无话,便四下看这堂屋的摆设,确实很旧的房屋,窗户都是破的。罗猛子生前已位居厢都指挥使,职务算很高了,大周朝廷近年财政宽裕,也没拖欠俸禄,不过罗猛子似乎没有顾得上置业。
罗夫人把郭绍的目光看在眼里,当下便不好意思地说道:“在这样的屋子里迎驾,官家勿怪。”
这话说的……罗猛子是替郭绍卖命,而且是结义兄弟,他太穷的话,没面子的是郭绍。
郭绍当下便叹息了一声:“让罗将军这样忠心为国的大将住在这里,实在是朕之过。”
罗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