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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屋子,她便见到一个穿袍服没戴帽子的汉子坐在一把椅子上,在灯下看书。她也没看清,急忙就屈膝颤声道:“妾身王氏,来谢陛下怜悯之恩。”
皇帝转头看着她,第一句话便道:“朕还记得彰德军节度使王璋,虽为曾蒙面,却久闻其名其事。”
听声音皇帝很年轻,他的声音很沉稳,语速挺快、却吐字清楚明白。
王氏好一会儿才回应:“先父若泉下有知,定感殊荣。”
王氏说话的声音发颤,身上也在抖,不过好在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就算情绪紧张,也总算能把话说得体。
皇帝郭绍似乎看出了王氏很害怕,他端起桌子上的茶杯,亲手递了过来:“捧着暖暖手,喝口热的,不用怕。”
王氏低着头,顺从地接过茶杯,差点忍不住抬头想瞧郭绍一眼。
郭绍又温言道:“你不必害怕,一会儿叫王忠给你安顿一下,便安心住在这里,不会有人再能伤害你。王节帅乃河北大将,在关键时刻没有帮朕的敌人,这便够了。朕是分得清黑白恩怨的人,王娘子无虑。”
王氏听罢一时没忍住落下泪来:“若是世人皆如陛下一般明断恩怨就好了。”
郭绍道:“吕春才要谋反?”
王氏愣了愣,忍不住泪道:“妾身妇道人家,不知其然。”
郭绍沉默片刻,道:“你身上还是湿的,下去沐浴更衣罢。”
王氏道:“妾身谢陛下恩。”
她小心放了茶杯,转身时趁机飞快地瞥了郭绍一眼。
王氏走出房门,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
不一会儿,王忠入内,一副讨好的笑脸。郭绍看了他一眼道:“以后别往朕这里送女人了。”
王忠吓了一跳,跪伏在地:“奴婢知罪,未能体察官家的喜好。”
郭绍:“……”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暂时别送了,以后要送就送滋德殿。你起来罢,朕未怪罪你,不知怎地,朕就觉得你顺眼,挺习惯你在身边的。”
王忠大喜:“能在官家身边服侍,奴婢做牛做马也情愿哩!”
……吕府刚刚收拾好,礼部侍郎卢多逊再次“光临”,又把整个院子内外翻了个底朝天,依旧什么都没找到,带着人扬长而去。
吕春才站在院子中央,看着刚遭过强盗一样的家,扬天长叹。
一个老仆也哭丧着脸道:“这礼部侍郎葫芦里卖什么药,这是啥意思?”
“老子怎知什么意思?若是要对付老子,何不来个痛快!”吕春才已经受够了,这阵子他受了太多的白眼。
过了一会儿他又无奈地道:“我闻有一种吃驴肉的法子,便是在活驴身上割一刀,等伤口还没愈合,又割掉一坨肉……”
不料三天后,人报卢侍郎又带人来了!
吕春才之前是对卢侍郎卑躬屈膝,希望卢多逊能美言几句,但卢多逊不领情。这回吕春才是彻底对卢多逊死心,出门迎接时心里的恐惧中带着恶气,忍不住问道:“卢侍郎说末将有反心,已经搜查几次了!敢情还不能证明末将的清白?”
“清白?”卢多逊冷冷道,“吕将军欲休妻娶符大娘子,谋反之心路人皆知!本官不过要让你心服口服,来找真凭实据。”
此言一出,吕春才顿时呆若木鸡,周围围观的一大群人则哗然。
这事儿的前因后果早已流言四起,虽然说得有板有眼,但终究也只是猜测和流言。这下子从礼部侍郎的嘴里亲口说出来,一切就变成了事实!
果然吕春才是想娶那个皇后相的大娘子,才被今上认定要谋反!一切顿时“真相大白”了!
连吕春才也是和众人一样的想法。最近的事儿,他情知极为不妙,也听到了自己倒霉的理由。他不是不信,但拿不太准,毕竟他想娶符大娘子知道的人不多;而且由此证实他要谋反,中间推测和揣测过程太多。
现在卢多逊的一句话,击碎了他的仅存的一丝侥幸心……想娶老天注定的皇后,不是想当皇帝是什么?
这事儿还有一点救?!
吕春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面无死灰。那忽然变得仿佛尸体一般的肤色,将他内心的绝望展露无遗。
他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神情大变,猛地一下抱住了卢多逊的腿!卢多逊吃了一惊,总算还沉住了气,旁边的禁军武将则吓了一条,刀都拔出来了半截,以为他要袭击卢侍郎鱼死网破!
不料吕春才则是不顾脸面大声求饶:“末将知罪了,求陛下赐末将一死,饶了吕家老小罢。”他俄而又哭得十分凄惨,“末将上有老下有小……”
卢多逊长得瘦弱,却是个狠人,淡定地示意武夫们收起兵器,俯视道:“吕将军无忧也。”
吕春才破涕而喜:“卢侍郎答应末将了?”
卢多逊道:“谋反之罪,举族诛灭!吕将军既有老小,全都死了、不就不必担忧老小无人照看吗?”
“卢多逊!你这厮别逼人太甚!”吕春才大怒,直呼其名,放开他的腿站了起来。
卢多逊周围的披甲武夫这回没有妄动兵器,只是盯着他的手。
卢多逊的瞳孔收缩,一步未退地冷冷看着他。
吕春才手发抖:“我大不了一死!”
卢多逊面无表情道:“你想畏罪自裁?”
吕春才站在那里,一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他忽然抬头“哈哈”大笑起来。
卢多逊没理会他,挥手道:“诸位将士,进府,仔细给我搜!”
大量士卒再度涌进了府门,阵仗很大,围观的人也特别多。事到如今,有没有凭据已不重要,大名府的路人都知道,吕家完蛋了。
路边甚至有人念念有词什么报应之类的词,一边喝酒一边拍手称快。众人问之,原来是被吕春才低价强买了铺面的人,专门来看他如何倒霉的。
第七百五十四章忠孝两全
吕春才焦头烂额,先是想收拾细软欲逃跑,但大名府内外全是禁军的人,吕府周围全是眼线,怕是刚一出府门就会被盯上。
走投无路之下,他愤怒异常,直想起兵造反鱼死网破!可如今的状况,别说调兵,就是家丁部曲也不愿意跟着他干……无论多忠心的人,叫他们明摆着去送死,通常也没人愿意干!
他极其怨恨、极不甘心,要死也要拉人垫背!
终于想到了法子。吕春才恨符家背信弃义,抛弃他自保,连面都不见的作为;而且祸事皆因符大娘子而起……准备拉符家一起死。
他最想拉的是皇帝郭绍一起死,反正皇帝比他的命精贵。无奈办不到,天子护卫实在太密,只能退而求其次。
数日之后,吕春才准备妥当,来到魏王府前求见魏王和卢侍郎,但等了半天无人理会。只引来一众当地围观的人指点议论。
吕春才深感世事炎凉,恼羞成怒,忽然大声嚷嚷道:“符家欲立国称帝,与我密谋造反……”
人群顿时哗然。
果然这么一嚷嚷,立刻有人出来阻止,让吕春才有话进府好好说。这下吕春才反而不进去了,只顾对着外面的人群嚷嚷,告状符家要谋反。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不多时,魏王府的侍卫出来将吕春才按翻在地,拿布团堵住了他的嘴,强行往府里拽。
这时一个文官抱拳对周围的人们说道:“此贼狗急跳墙,丧心病狂污蔑魏王。王府并非要堵他的嘴……”
大伙儿转头看吕春才的嘴已经被堵上。
文官继续道:“还请大名府有名望德行的人一起入内,作个见证。”于是他挑了一些穿袍服看起来家底殷实的人,请他们进王府旁观。
符彦卿闻讯,病都几乎被吓好了!愣是从病房里叫人抬出来,符昭序等人也到了正殿。礼部侍郎卢多逊也到场,场面一时间十分混乱。
符彦卿恼道:“你这反贼,污本王清名,可有实据?”
吕春才嘴上的布团一拔开,他便恼道:“魏王约我一同起事,为彼此信任无间,欲以符大娘子许我,两家联姻……”
昭序也是气得满面通红,指着吕春才道:“岂有此事,可有凭据?”
吕春才道:“撮合此事的便是魏王长媳张氏,张氏派其心腹婢女来吕家相商,不信问她。”
昭序听罢道:“简直是血口喷人,去把夫人叫上殿来对质。”
就在这时,一个白胖宦官走上前来,众人纷纷侧目。宦官道:“陛下有旨。”
所有人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除了符彦卿坐着,其他人都躬身面对上位。宦官挺起胸膛,道:“官家言,魏王忠心、昭序忠勇,朕不疑分毫。大许国势之大,魏王之女已为皇后,又怎会有二心?”
符彦卿父子感激涕流,当众呼道:“官家明察秋毫,英明之主也。”
宦官走到卢多逊旁边耳语了几句,一直没吭声的卢多逊便开口道:“吕春才,你告魏王有二心,连陛下也不信,告状便无用了。你已当众承认居心叵测,意欲谋反!本官又查到你私藏甲胄,平素强取豪夺、欺男霸女、草菅人命,证据确凿。你可知罪?”
吕春才道:“我恶事是做了一些,但我刚才供词若要采信,那吕家和符家都要谋反!”
昭序咬牙切齿道:“你这恩将仇报的小人!”
卢多逊径直道:“数罪并罚也足够你死了,将吕春才押解回京问斩,吕家一族流放岭南,籍没其家产充公!”
卢多逊并未咬定吕春才是否谋反,因为证据不足。但他手里还有其它人命和犯律恶事,死一人,流放其家眷,已然能服众了。
……作为汉人仅剩的异姓王、外戚、大族门阀,符彦卿威望权势极盛,什么都不怕,唯一怕的就是皇帝的丝毫猜忌!
符彦卿在这事儿上简直谨小慎微!符家历经几朝的家势不衰,符彦卿死也不怕,最怕家族败在他手上。
张氏的婢女立刻宝被符彦卿的心腹悄悄关了起来。然后他们父子质问张氏和吕春才有何来往,张氏怕那奴婢受不住刑讯说出来,只好将她如何看不惯金盏、如何一时财迷心窍答应吕家,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次日,那奴婢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郭绍一直没亲自管吕春才的事,不过据卢多逊所奏,此人就是个豪强祸害,杀了也好。吕家富得流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