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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致看完了张寅对神道的描述,郭绍记录了自己个人的看法理解。
郭绍认为,神道相比佛法局限很大,也不完善,特别缺少哲学普世性的核心内容,揉搓了儒家、道家、传说、历史等诸多内容。所以从宗教角度,郭绍觉得它是比较糟糕的宗教,因为地方性太强,所以狭隘难以像佛法、大食教那样有扩张性。
但郭绍认为佛法是消极处世的本质,神道却不同,那个天照太神,对凝聚其人心有一定作用。
等他看到“勾玉”的图案时,郭绍的这种想法便更强烈了。张寅的描述,这种勾玉在中土古墓也有,应是日本国学去的东西。但到了现在,中原极少见到这种形状的玉,郭绍就没见过;而在神道里,勾玉是天照太神身上的饰物。
标志、象征,这些都是能加深本族认同感的东西,产生独特的文化。
……接着“本家”、“领家”的描述也让郭绍了解了一部分日本国的社会构架。领家和本家都是土地占有者,可以称作地主;领家把自己的土地进奉给本家,以寻求保护。大致是:本家是大地主,领家是中小地主。另外还有皇室、寺庙、公卿的庄田形式。
郭绍觉得日本国才更像封建制,而现在中原王朝在后世称为封建时代,实际是中央集权,根本没有分封了。
不过日本国现在的封建制很微妙,领主们并未实际控制土地,他们很多住在平安京,因庄田的供奉而享受荣华富贵;脱离了实际基层权力的贵族,因此造就了平安京的文化繁荣。
庄田的管理权、保护,是在另一些人手里,庄官和武士首领。
郭绍顿时觉得,日本国若无外在干扰,他们的问题并非“外戚专权、大权旁落”,恰恰是下面那些实际管理地方田园的庄官和武士。军阀割据的土壤已经形成。
……郭绍不知不觉瞧了一上午,等到午时的鼓响时,他才回过神来。
不过这时正读到他煞有兴致的地方,日本国曾经最受推崇的美女歌者的诗歌。郭绍便随口对侍立在一旁的宦官曹泰道:“念给朕听。”
曹泰忙上前拿起卷宗,顺着郭绍指的地方,先清了一下嗓子,便大声念道:“前佛已离去,后佛还未至。生于梦幻中,何者是现实。吾身乃诱惑浮萍之流水,吾身诱惑浮萍,浮萍不来,哀哀欲绝。含露水之细梗胡枝子,只落英散尽,比不过吾身飘零……”
郭绍踱着步子认真听着,便听到“噗嗤”一声,转头一看,只见左攸等人满面通红,憋着笑的样子。
郭绍愕然道:“有何好笑。”
左攸忙拜道:“诗赋不好笑,由中官摇头晃脑读来好笑也。”
郭绍这才转头看曹泰的模样,曹泰一脸无辜地站在那里。
辅臣黄炳廉拱手道:“臣感东岛之诗赋,靡靡之音,哀哀切切,无病呻吟。”
曹泰停顿了一下,站在那里很尴尬,但大臣们在那里说不好听,皇帝却没说。他便继续念了几首,都是咏樱花的,很美很短暂、凋零云云,无一首不哀。
大臣们显然不喜此风格,大加贬斥。
但郭绍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只是文化审美不同。说清楚为何,或许是多山林多雨地理气候原因,反正他感觉东岛以悲为美。
郭绍摩挲了一下额头,不管许多了,准备先吃饱了午饭再说。便指着桌案上的卷宗道,“吩咐抄录三份,枢密院、政事堂、内阁各留一份。”
曹泰忙道:“奴婢遵旨。”
朝廷里一些文武认为法礼这等事不能妥协,开口就主张攻伐惩戒,反正这么说是尊皇没什么错。但郭绍和王朴等决策制定者不能轻率,他们会了解推论,再制定方略。
皇帝离开书房,几个辅臣也去膳房吃饭,大部分京官都是在公家衙署里吃,中午不回家。有人随口提起皇帝对东岛的态度时,卢多逊只轻轻说道:“御案上有本册子,我送奏章时无意中看到,名‘东岛行省事略’。”
别的三个人听罢顿时一脸恍然,便不再说这事。
左攸一脸揶揄地看着卢多逊道:“那和歌让宦官唱来着实不好听。”
卢多逊不明其意,疑惑道:“要请歌妓来唱?”
左攸一脸笑意,摇头道:“卢侍郎若再弄个东岛女子来,岂不甚好?”
昝居润等人顿时侧目,明白左攸是调侃卢多逊出使党项时,弄出李贤妃联姻的事。
卢多逊听罢脸上涨红,干那种事有献媚之嫌,毕竟不太光彩。他强辩道:“若对国家有利,又何必拘泥小节?”
他与另外三个辅臣一道去吃饭,一边走一边岔开话题道:“日本国便是以摄关大臣的名义朝贡,也算官方来往有了名分。偏偏他们只是说说罢了,不知何时来朝贡。朝廷总不能马上又派使节去催促罢?”
几个人点头附和,“不能再派人去了,礼仪道理上说不过去。”
第七百九十六章交易
东岛之事看来比较棘手,郭绍非常缺钱,这时他想起了一个人:陈佳丽。她虽一介女子,却号称富可敌国,到处开商铺并非主要的生财之道,在蜀地获得盐业贩运权才是最赚钱的地方。
不过这也是她应得的回报。当初郭绍还未掌权,处于危险境地时,她的帮助无疑是雪中送炭。郭绍对有恩的人都厚道,在他的心里,恩报不仅是道德,也是一种公平诚信的规则。这次郭绍也不想让她吃亏,只是想再做一笔交易。
但是陈佳丽并非皇室和朝廷的人,在前殿直接召见太招眼。于是郭绍当晚便留宿在周宪宫里,便授意她安排她的表姐(陈佳丽)见面。
周宪派了个宦官去传信,那宦官回来说,沈夫人的排场比皇妃还大,他虽是个宦官、怎么也是宫里的人,过去却连人都见到,只得到奴仆传出来的回信,明日进宫拜访。
周宪嘴上说表姐就是那德行,只要愿意来就行了。心里却只犯嘀咕。
次日陈佳丽果然乘坐华丽马车来到西华门,拿着内侍省的书信进宫。她穿了一身浅色襦裙、青红披帛,头上还以帷帽遮掩,不过转身之间,那耳朵上宝石耳环分外闪亮刺眼。
在宦官的带引下,陈佳丽来到了周宪宫中,这才取下帷帽,头上饰物并不多,却在素雅中尽显贵气。她的头发挽在头顶,已嫁夫人的打扮,虽没名位,但那样子却胜过贵妇……果然有钱就大不相同。
“许久不见表姐,你也没说来看看我,还要我派宫人去请你。”周宪口气有些埋怨,却亲热地说。
陈佳丽拿出一只小盒子,笑道,“皇宫大内,我一介民妇,岂是想来就来的?不是给妹妹写过信么?”
她把盒子轻轻放在茶几上。不料周宪连瞄都不瞄一眼,根本视若无睹,好像对俗物一点兴趣都没有样子,虽然可能非常贵重。
陈佳丽笑道:“一点小玩意,妹妹不要嫌弃才好。”
周宪轻轻道:“表姐何必那么客气,还带礼物,我都不知道回赠你什么才好。”
陈佳丽心道在男人面前装清高便罢了,在我面前做这模样有何意思?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周娥皇的姿色,陈佳丽自觉也是美人,无奈看到周宪就……这人也奇怪,都长了同样的眼睛鼻子,但长在周宪脸上的感觉就完全不同。
容颜白净秀丽,身段修长,偏偏还有种说不出的圆润之感,仿若天人,别说男人,就连陈佳丽看着都觉得非常美。
陈佳丽每次在周宪面前,都矫情不起来了……陈佳丽觉得女子的美貌是比出来的,假如好几个妇人在一起,最漂亮的那个受到的对待肯定不同,像太阳的光一定会压住星星的光一样。
周宪的清高,让陈佳丽情绪复杂地脱口道:“妹妹长得如此可人,可得今上宠爱,就没给你封个夫人?”
周宪的目光顿时微微一变,声音却依旧柔软温和:“昨夜陛下下值后就在我宫里。”
“哦……”陈佳丽点点头。
周宪又柔声道:“倒是表姐,门前容易生是非,可得留意别人说三道四。”
陈佳丽顿时脸上火辣辣的,像被扇了一耳光似的,周宪也太过分了!不过之前她和六公子到东京避难之事,周宪可能还觉得陈佳丽对不起她,所以并不太客气。
陈佳丽一生气,很想用“红杏”来讽刺她。但想起之前自己对她使的手段确实不太光彩,一下子就底气不足,又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当下只好把气吞了。
她当下依旧含着笑回敬道:“我虽守寡,可养着儿子的。”又轻轻道,“表妹莫生气,我没别的意思,咱们可是亲戚,变不了的,姐姐是真心愿你能地位尊崇,让你误解意思了?”
这句软话似乎让周宪有点糊涂了,她的美目在陈佳丽脸上轻轻扫过,眼神大不一样。陈佳丽心里的气也忽然消了不少,觉得表妹其实人并不坏,也有点好糊弄,只是有清流士人一样的清高毛病。
陈佳丽立刻趁热打铁,柔声道:“很怀念我们一起收集编撰《霓裳羽衣舞》的日子,似姐妹又像好友。”
周宪果然感动,轻声道:“我已没有多少亲人,其实心里是很念想表姐的。”
就在这时,一个宦官进来说道:“夫人,官家来了!”
陈佳丽和周宪对视一眼,周宪道:“我们一起出迎陛下罢。”
她们与们外的宦官宫女一起往前面走,走过一段廊芜,果然见到一个挺拔壮实的汉子走过来了,后面的宦官宫女似乎是周宪宫里的人,都弯着腰低着头。
郭绍做皇帝这么些年,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变化。
陈佳丽等人远远地屈膝作万福行礼,陈佳丽只远远看了一眼,便低声说道:“他已贵为天子,身上那件紫色的袍服是谁做的,裁剪得那么差……”
周宪也小声道:“不知道,反正老是见他穿这身,有时候连续几次都穿,能叫人误以为他不换衣服的,可能是符二妹。那出身武将家的千金,会什么巧活?”
这时郭绍走近了,她们垂下眼睛,身子下蹲,但腰身和背依旧挺得笔直保持气质,“恭迎陛下。”
“快快请起!”郭绍朗声道,一脸热情的笑容,“娥皇的表姐,也是朕的亲戚,进宫来千万不必客气。”
陈佳丽听到这里差点没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