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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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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离听罢,抱拳作揖出去了。

李处耘独自坐在帐篷中,外面的马蹄声和号角声如此熟悉。他仿佛看到了与那个年轻人遥指江山,策马奔腾的激动往事,仿佛听见了那人低沉又充满热情的抱负倾诉。岳胥、君臣……生死与共的兄弟!金戈铁马、万马驰骋、盛世文章、锦绣山河,一个正在超越汉唐的辉煌王朝正在崛起!无限的荣耀与光芒,万世的敬仰,青史不吝笔墨的赞誉词字,叫人热血沸腾……

李处耘的眼睛红了,浑浊的泪水从粗糙的大眼滚出来,沿着皮糙肉厚的红脸、浓黑的大胡子流淌。李处耘伸手无助口鼻,压抑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悲鸣。

……仲离住的帐篷离李处耘不远,他走回去一离开人们的视线,脸上顿时露出狂喜的表情!他张开牙齿掉了大半的嘴,做出哈哈大笑的表情,却生生忍着没有出声。

片刻后,仲离忽然又落下泪来。他便这样时哭时笑,独自折腾许久,总算消停下来。

他便背对着帐门入口,盘腿坐在草蒲团上发怔。

隐约之中,他仿佛看到了身材婀娜的仙女,那个美貌的李家同族嫂嫂,她的笑容、她如铃笑声如在眼前,她善良又温暖……

年少的美梦,遥远而恍惚,时间太久了,仲离几乎都快忘掉了。但有一种东西没法忘,那便是活人、血浓于水的亲人!

甚至是亲生儿子,在这世上唯一的后人……

或许,“河东小白龙”李筠从来不知道身边喜欢《易经》、喜欢占卜的老人是谁。但这重要么?看着李筠已长成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看着他成为一方大将,就算没有名分,仲离也打心眼里欣慰。

仲离年轻时候一直没能得到子嗣,那时候还不是太在意,人年纪越大,越看重一些东西。李筠,他唯一的儿子、唯一的亲人,就是他这个快要入土的老头一生的希望,灵魂的寄托。

但是,他唯一的亲人,死了……

仲离饱读经书,通常时候明辨是非,他内心隐隐也觉得李筠有咎由自取的错;可是什么道理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事关自己亲人时,是非黑白谁能明辨!当年在河东,仲离便是反对李筠起兵最坚定的幕僚,又有什么用?幕僚毕竟只是幕僚。

仲离老迈虚弱了,余生不多,一切已成浮云,唯一让他没有等死的理由,就是心中的仇恨!姓郭的说到底也就是个草民,生逢乱世抓住机遇罢了,他却害死了李筠,更甚者屠杀了李筠的子孙、全族!

从妇人、青壮到孩童,几岁的小孩都不放过,老人无助地等着子孙后代被像畜生一样清算,他多少个夜晚,浑身都在哆嗦。

满血鲜血,命债的人,仲离发誓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可是姓郭的很有些本事,后来居然登基称帝,文治武功……仲离这样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一无所有,实力悬殊太大,或许复仇不过只是白日梦罢?

仲离想不到任何办法,就算坚持不放弃所做的一切,他常常也觉得是徒劳。比如引诱李处耘的同族兄弟李良士吃喝嫖赌,又借钱给他,借机结交、拉拢、要挟,以便指使李良士为自己办事。当初李良士举荐了仲离,再演一场闹市求大隐的好戏、拿捏火候,这才让开国公李处耘相信仲离是一个难求的良才。

仲离不知道做这些是不是真有用,但他认定在李处耘身边才是机会。李处耘是怎样的人不重要,关键是他的位置!

老人的机会很小很小,所以每一步都要尽最大的努力。包括在市井中一唱一和的对答,大义、忠诚这些话题,仲离一步步得到了李处耘的信任,现在几乎成功地让李处耘把自己当作心腹了。

饶是如此,仲离的机会也不大……岁数才是最大的弱点,他的头发胡须已白了大半,随时可能撒手而去;别说自己,就是李处耘也不一定耗得过姓郭的!

所以很多时候,仲离根本对事儿完全不抱希望,只是无法停止,一步步走下来。绝望而无奈。

就在这时,希望燃起!今天的调令,让仲离确认必定有事,机遇来了!

这就是仲离“徒劳”地做一切的理由,这就是他要等的时机;如果没有这样的时机,他所作所为的一切都毫无意思。经年累月的布局和准备,就仿佛一盘死寂又沉闷的棋,又好似一堆无趣的烟花筒,放在那里黯淡无光,但只要一颗火星,一切都活了,漫天绽放,十分精彩!

老天有眼,因果有报啊……

仲离深吸了一口气,摸着白花的胡子,渐渐平息胸中的血液奔涌。眼前如梦似幻的美妙往事、同侧心扉的恩怨仇恨,雾一样消散得一干二净,低矮简陋的行军帐篷、黯淡狭窄的景象重新回到了面前。仲离把那口气缓缓吁了出来,心冷如冰,平静似水,唯有谋略在胸,如同春天草木开花、秋天果实长成,一切都是必然的,叫他信心十足!

仲离喃喃吟道:“一上高楼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溪云初起日沉阁……”

他眼睛一亮,老迈充满皱纹的嘴唇中吐出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八百四十三章散时容易聚时难

“雨停了。”魏仁浦道。

他的身边骑马的是监军昝居润,俩人站在雨过的湿润的草地上,视线越过大片的营帐,看到一队骑兵正列队在奔跑;铁盔上晃动的红缨,与更远的橙红晚霞相映成辉。

昝居润便顺着魏仁浦的意思道:“等西去的斥候尽数回营,大军明日便可开拔。”

魏仁浦点点头,神情有点凝重,沉声道:“老夫看过主帅的行军部署,史彦超不再是前锋,换了人;前军斥候营的武将也换人了。史彦超本部铁骑指挥前后的人马也很特别。”

“何故?”昝居润脱口问。

魏仁浦的目光看了一下旁边,不动声色道:“若东京有信使再来,势必先被前军斥候发现……”

已经出征的军团,虽有前营军府负责策划方略、传达军令,但为保障军队由最有经验的人统率,决策、部署等权力依旧是军团统帅全权负责。

昝居润的脸色渐渐变得更白,良久才道:“下官今年三十六,本命年有点坎坷,不得不信……”

……大军如期开拔,沿原路返回。刚行军三天,天上又下起了小雨。于是李处耘马上下令就地驻扎休整,也没说停留多久,要等待雨停。

魏仁浦什么也没说,只是骑马四处巡视扎营的人马。路过史彦超所在的军营,见史彦超骑马从雨中迎过来,他还是那样,抬头挺胸斜着眼睛抱拳作了个荒疏的军礼。

“驾!”魏仁浦踢马上前靠近史彦超,一面看周遭的光景,一面对着别处说道:“那天的枢密院军令,大伙儿都一起看过,确定是大军班师回朝,史将军心里可得有数。”

“哼嗯!”史彦超发出一个声音。

魏仁浦又道:“那是枢密院的调令,更是官家的旨意。若有什么变化,必须确定军令来自中枢。”

就在这时,一个骑士策马赶来,翻身下马抱拳道:“禀魏副使,斥候抓住了一个契丹人!”

魏仁浦脱口道:“这地方哪来的契丹人?”

骑士道:“定是奸细!现在正在押往中军,请魏副使一起去见那契丹人。”

史彦超骂了一声娘。魏仁浦却不慌不忙,问道:“是李公请老夫?”

骑士摇摇头。

魏仁浦立刻伸手拦住史彦超,“史将军去也帮不上忙,留在营中。老夫且去瞧瞧。”

魏仁浦一驾马腹拽动缰绳,策马调头出营。

头上的蒙蒙细雨依旧,雨珠洒在衣帽上慢慢浸入料子,魏仁浦身上又湿又冷,空中迷迷蒙蒙,视线有些不清,整个天地间仿佛被一层迷雾笼罩着。马蹄下的泥土也被雨水浸湿,践踏得泥泞不堪,马走起来也有些艰难。

及至中军大帐,一众武将以及昝居润等文官也到了。魏仁浦抱拳向正上方的李处耘执礼招呼,李处耘回礼,便喊道:“带进来!”

一个契丹人被押着踉跄走进大帐,那厮的帽子已不见了,秃着个头顶,面相打扮也确定是契丹人无疑!契丹人挣扎了一下,以手按胸鞠躬道:“在下大辽使臣萧绫,拜见李大帅。”

立刻有武将骂道:“使臣?老子看你鬼鬼祟祟定是奸细,有啥勾当,从实招来!”

契丹人没理会那武将,抬头看向李处耘:“李大帅……”

魏仁浦见这光景,觉得这契丹人可能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话,说不定想借一步与李处耘密谈!果然李处耘也洞明了意思,当下便不动声色道:“辽国主派你来,有什么话,趁大伙儿都在,趁现在说罢。”

“这……”契丹人一脸犯难。

李处耘冷冷对视。

契丹人打量了一番李处耘,便解开衣服,“哗”地撕开了里面的衣服。众文武还算沉得住气,都冷眼看着这厮究竟要作甚。

契丹人掏出了一封密封的信,捧起道:“大辽北院枢密使萧公,有些话要与李公言,写在信上了。”

李处耘身边的人上前传递书信,李处耘拿到东西随手撕开,拿着信看起来。帐篷里一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关注着李处耘手里的信……来自敌国的密信!

就在这时,忽然“砰”地一声,大伙儿吓了一条,便见李处耘大怒,顺手就把信撕得粉碎,众人愕然。

李处耘撕罢,指着契丹人道:“来人,拖出去砍了!”

契丹人大急,慌忙回头看冲上来的甲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甲士上前就拽住他的膀子,不由分说就往外拖。契丹人终于喊道:“李公!李公……我是大辽贵族萧氏的人,您不能杀我!”

李处耘铁青着脸,一点犹豫之色都没有。甲士们抬头看了一眼,便将契丹人径直拖了出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大伙儿还没回过神来,便见甲士端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进来给李处耘看。李处耘看了一眼,挥了挥手。

大帐中没有一个人说话,大伙儿呆呆看着那颗脑袋。

魏仁浦亲眼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心里明镜似的:李处耘虽没把密信公示,但直接把敌国信使杀了,便没有了私通敌国的嫌疑。

但现在魏仁浦心里犯嘀咕的是:萧思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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