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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氏的心思也因这样壮观的景象转移到了大事上,心里一阵寻思,回忆起对宰相李谷的一些印象,心道:让李谷统率前锋诸军,还不如让侍卫马步都指挥使李重进去。她想了想,又打消了向官家进言的念头,谁知道官家心里怎么琢磨李重进呢?
忽然心里一阵反胃的感觉涌上来,符氏回过神,一阵干呕,旁边的穆尚宫急忙拿白手绢接在符氏的嘴下面。符氏伸手把手绢拿过来,捂住自己的口,脸色已变得惨白。
穆尚宫惊道:“皇后娘娘,您不要紧吧?奴婢马上通知曹泰去给你找郎中。”
“且慢。”符氏一把拽住穆尚宫,颦眉道,“我自己要求随军出征的,坐在这舒适的马车里都受不了的话,还出来作甚?”
穆尚宫道:“您本来就不用出来,官家是绝世明君,一定能打赢南唐过,娘娘不必担心的。”
符氏摇摇头,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感觉,“外面那些将士,在烈日下步行都不言苦,你不要一惊一乍的。”
穆尚宫关切地注视着皇后,皇后的样子确实是很娇气,略尖的下颔更让她的模样增添了几分天然的秀气,看起来弱不禁风。她平时在宫里都是舒舒服服的,跟着出征真是受苦了。
中军带着皇帝的仪仗,还有不少文官和宦官,走得很慢。一连三天烈日曝晒,人马还没走到陈州。符氏在一个方形的封闭“蒸笼”里热了三天,似乎也习惯了,身边的宫女心里稍安。不过符氏整天没精打采的,说太颠簸了……这边的路确实还算平坦,马车也宽大,不过底部是硬木自然没有减震设施,走起来着实也很颠簸。就靠铺在马车里的软垫子减少震动,软软的毯子毛料却也让里面的人感觉更热。
这天刚到中午,忽然天空乌云密布,打了几声雷,没一会儿就听到“噼里啪啦”的急促雨点打在车顶上。地面上的热气把雨水的湿润蒸起,符氏轻叹道:“终于凉快了!”
没一会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宦官曹泰骑马来到马车旁边,下马一边走一边禀报道:“再有两个时辰就到陈州了。官家让大伙儿冒雨赶路,到陈州再驻扎。”
大雨被风刮着灌进马车,穆尚宫又赶紧拉下车帘子遮雨。不过雨太大,不一会儿就把车厢里的丝绸毛料都浸湿了,车厢里两个人的衣服也被从竹帘缝隙里溅进来的水花打湿。
“咳咳咳……”符氏捂着小嘴咳嗽了几声。穆尚宫十分着急,拿手背在她额头上一摸,顿时说道:“哎呀,好烫!这可怎么办?”
符氏嗑了几声,喘过一口气道:“不是说再有两个时辰就到城镇了么?等到了陈州,你叫曹泰去禀报官家,说我生病了。”
穆尚宫道:“难道娘娘就这么熬着两个时辰么?”
符氏强笑道:“你现在找郎中来瞧,他抓了药也没地方熬药。外面那么大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官家都下旨了要到陈州才驻扎。”
符氏只觉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心里直犯恶心,头昏脑胀马车又在晃,好像天地都在旋转一样。最难受的是头疼心慌,比仅仅疼痛要难熬得多。她想睡一会儿,也心慌得睡不着。
穆尚宫见她这副模样,顾不得遵循她的旨意了,赶紧叫来曹泰,让他去禀报皇帝。不一会儿曹泰回来说道:“让马夫赶快点,先把车赶到陈州,然后安顿下来让御医瞧病。内殿直马兵会护送咱们。”
一行车马加速行进,赶到陈州让地方官安排了宅邸,赶紧把符氏抬进卧房里,穆尚宫带着宫女又给她把湿衣服换了,在床榻前挂了一层纱遮着。不一会儿,就有年长的御医带着随从,提着箱子躬身进屋。叫人把皇后的手拿出来,把脉。御医小心翼翼地只把食指掐在她的手腕上,大伙儿都不敢大声出气,静静地等待着。
过得一会儿御医道:“脉象微弱,身体太虚了,又有湿热之毒。”
接着御医便走出卧房,在外面的桌子前坐下来磨墨写药方。曹泰在旁边提醒道:“娘娘身子骨娇贵,您可得好好开药。”
御医摸着花白的胡须道:“公公尽管把药渣留着,这些药没病的人吃了也没事。老夫怎敢给皇后开虎狼之药?”
曹泰又道:“但也得对症下药,若是吃了等于没吃,那不是耽误娘娘的病情?”
御医叹了一口气,似乎无法回答,提起笔小心地写了起来。
及至傍晚,大军到达陈州驻扎,皇帝来到了内殿直侍卫守备的宅邸,把行辕也设置在此。然后亲自到内院看望符氏,他一把撩开纱帘走进去,符氏见是官家,还挣扎想坐起来。柴荣忙快步上前按住她,好言道:“别动,安心躺着。”他又回头看旁边侍立的宦官宫女,问道:“御医怎么说,皇后得了什么病?”
曹泰忙跪倒道:“回禀皇上,御医说皇后身子弱,受了湿热。”
柴荣点了点头,正待想说点宽慰的话。就在这时,外面一个宦官小声道:“皇上,寿州派人来了,说有急事。”
柴荣忙对符氏道:“你且安心养病,我去去就来。”
符氏气若游丝地说:“大事要紧,我只是偶感风寒。”
不一会儿就听得外面有人急匆匆地说道:“南唐军大股增援正阳,欲乘战船攻前锋浮桥。李丞相下令攻打寿州城的史彦超等部退兵,守浮桥去了。”
然后就听到了脚步声,一行人离开了内院。
符氏这才想起,自己要琢磨怎么暗示官家来的,但头痛欲裂,心慌意乱,根本静不下心考虑那件事。现在官家又走了,她只好作罢。
不一会儿,她又咳了起来,穆尚宫忙叫宫女帮忙把她翻了个身,轻轻抚着她的背心。入手处,符氏的身子很软像骨头都没有一样,任由近侍折腾。
她又小声道:“让曹泰过去在官家旁边服侍,看看官家在做什么,前方战事怎么样了。”
穆尚宫忙着急道:“娘娘,你别想那些事了,养好了身体才最重要。”
宫女把熬制好的汤药端上来,穆尚宫先尝了冷热,然后吹了两口气,这才叫人把符氏扶起来喝药。宫人又拿来了沙漏计时,每次喂药都精心准时。
不料每日进药仍旧不见起色,符氏的病反而越来越重了,过了几天,她每天都要昏迷过去不省人事,进食也只能吃下去熬软的白米粥,油荤更是一滴都不愿意沾。
柴荣认为随军的御医医术不高明,又下旨派出快马去东京传召另外一些御医。众人疾行,数日便到陈州,一众御医连夜为符氏诊断,也只说是受了暑,判不出什么大病来。大伙儿拿以前服用的药方琢磨了一番,还仔细地检查留下来的药渣,照旧开了一些药让符氏继续服用。
她偶尔清醒时问话,想知道皇帝在哪里。隐约听到曹泰说,周军在正阳附近打了一场大胜仗,击败了南唐军援军,光斩首就上万级;但寿州等重镇依然久攻不下。官家似乎要离开陈州了,准备南下前去寿州。
第九十章要死了
符氏卧床不起,初时只是浑身发烫没有力气,过了十来天,她咳嗽得越来越凶。御医们直接在内院住下来,日夜询问宫人她的病情进展。
一天傍晚,她照旧咳个不停,宫女拿热毛巾给她擦脸,穆尚宫在一旁着急地劝道:“娘娘忍着点咳,这么咳怎么受得了?”
“哇”地一声,忽然符氏吐了一口,睁开眼时,只见周围的人脸色大变,宫女收了毛巾藏到了身后。符氏喘了一口气,咬牙道:“给我看!”宫女不敢抗旨,小心拿出毛巾,只见上面有一块嫣红的血渍,符氏一看晕了过去。
没多久,柴荣又到内院来了,对御医们一番质问。这时候符氏幽幽醒转,她没有睁开眼,听到了柴荣在外面骂当值的御医。
这时有一个御医着急了,脱口说道:“皇上,娘娘的脉象只是虚弱。这不是病,是命数!气数到了,咱们只能治病,如何救得了?”
符氏听到这里心里更慌,恍惚之中想起了多年前府上来的一个麻衣道人,看面相的,说她的下巴没生好,命中注定结局不好……意思是不得好死?
想到这里,她心里伤心极了。平素她都是非常乐观的一个人,但此时只觉得天地一片黑暗,一种莫名的害怕涌上心头,压得人喘不了气似的。她用力喊道:“官家……官家救我……”声音却很小。
这时穆尚宫的声音道:“官家刚刚走了。”
符氏微弱地咳了两声,问道:“官家是不是要去寿州,他什么时候走?我想见他,叫人去喊官家。”
穆尚宫擦了一把泪,哽咽道:“奴婢马上去叫曹泰,让他出门找官家回来。”
“嗯。”符氏呼出一口气,瞪着眼睛看着罩顶,“我等他。”
过得片刻,符氏又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刚刚挑开纱帘进来的穆尚宫见状大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符氏脸色苍白憔悴,完全没有了平时那从容端庄的气质,确是可怜得很,她幽幽问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穆尚宫忙道:“不会,娘娘定会长命百岁,病养好就没事了!”
“你莫骗我……我知道我要死了……”符氏的声音断断续续、微弱又带着伤心,“东京的御医是医术最精湛的……但我不想死,不想死……”
穆尚宫道:“娘娘这不还好好的能说话么,可别往坏处想。”
符氏确实还没有要死的样子,但她觉得自己要死了,伤心起来反倒比之前的几天精神好,起码没有成天昏睡。她又说道:“就算我是皇后,却什么都没做,如果死了,人们会很快把我忘掉吧……我要见官家,我告诉他……把我扶起来,给我梳妆。”
穆尚宫等人当然不听,皇后现在的状况,这种要求只当是胡话。
过了不知多久,她又累得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这时宦官曹泰弯着腰入见,见皇后睡着了,也不打搅,径直在床前跪着。
符氏睡得不沉,一会儿就醒过来,她睁开眼见曹泰跪在那里,惊道:“我还没死,你跪着作甚?”片刻后她似乎又想起叫曹泰干什么去了,便问:“见到官家了么?”
曹泰小心道:“回娘娘的话,见到了。官家明天就会出发去寿州,今晚不知会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