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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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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之敬有这个念头也不奇怪,逢勤寡言,但一向通情达理,能听的进去部下的建议。如果他在左若麾下效力,借他一个胆子也不敢推脱军令。

郑遵谦先是轻微的摇头,到最后到底还是没忍住,讽刺道:“你去禀告实情,我是不会去说的。”

两个人在一个战场,如果说法不一样,怎能让逢勤相信。

第681章杀人

日头一点点落下去。

郑遵谦直勾勾盯着城头,全身僵硬,像是被武林高手点住穴道。

盱眙城墙下的尸体横七竖八,现在已经不用运尸船了,总兵红了眼,兵士们也红了眼。

东城护城河外,孙之敬的脸上笼罩了一层阴云。战场的每一点细微的变化都逃不开他的眼睛。

郑遵谦疯狂了,郑遵谦军疯狂了,于是,两片临近战场的明军都疯狂了。

士卒的阵型不如早晨时紧密。铳手们甚至不再隐身在铁盾后,他们肆无忌惮的暴露出上半身朝城头瞄准,扳动扳机,然后看着城头的清兵脑浆迸裂。

“这他妈打的是什么仗”孙之敬忍不住爆出粗口。郑遵谦不放弃,,他就不能放弃,否则,那道军令就是架在他脖子上的屠刀。

死了这么多人,只为了攻下一个县城值得吗?

他不能与郑遵谦吵架暴露矛盾,所以只能任由郑遵谦的意志笼罩在整个战场。

“日落之前啊”孙之敬转脸向西,夕阳离地面还有一杆远。他一口吐沫如钉子般吐在地上。

又是一个时辰。

火红的太阳离地平线上山峦只有几个拳头的间隙。

登上城头的明军越来越多,战斗整整持续了半个夜晚和一个白天,连守军的桐油和粪水消耗殆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郑遵谦改变了姿态。他不安的在方圆一丈左右的地方来回走动,手舞足蹈,脸上表情像喝了白酒一般兴奋:“爬上去,给老子爬上去”

两方士卒正在盱眙城头对砍,不时有人被推搡掉下来,摔在墙根处累积了厚厚一层的尸体上。

攻守双方都已是强弩之末,郑遵谦的余光撇过才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兵。他营中已没有预备的士卒,如果这一波攻势未能奏效,他也不得不认输了。

损失了近三成士卒,没能攻下盱眙县城,这份战报要是被送到兵部和大将军府,他这辈子都没希望升上将军。

城头的清虏正在做垂死挣扎,不断有新兵补上来,新兵中有些人穿了百姓的衣服,应该是城内的壮丁。

城头的僵局处于一种脆弱的平衡中,就像一根脆弱的枯草,有时随风向东,有时随风向西。最终的战果取决于双方将士的意志力和主将的决心。

郑遵谦已经压上来所有的本钱,除非明军自行溃散,他绝不但不会鸣金收兵,还要执刀守在浮桥边督战。

铁炮停了,明军尚未攻到炮台,清兵的炮手不知何时逃走了,不是每个人都能视死如归。

夕阳终于碰上了地平线上隆起的山包。

盱眙城头还有金黄色的阳光,明军兵营已经被夜幕的阴影笼罩。

“破城了”

欢呼声初始很细微,很快蔓延了整个城头,很疲惫,很振奋,也很欢乐。

多打了几年仗的正兵终于熬过了盱眙城内被匆忙赶上战场的壮丁。

千里镜中,郑遵谦看见一个明军连挥七八刀砍翻南门城楼上的“清”字大旗,然后接过同伴递过来的“明”字旗帜,插在相同的位置上。

南城门轰然从里面打开,府兵各持利刃蜂拥而入。

郑遵谦双手叉腰,口中喋喋不休,吐沫横飞,骂道:“妈的,老子连杭州城都攻下来了,还会在小小的盱眙城下栽跟头”

他完全没想起自己根本没参加过收复杭州一战。

日落之前,明军破城。

孙之敬暗自松了口气,但没有过多的兴奋之色。

此战两军损失了三成的兵力。如果每一座县城都要这么费工夫,北伐之战比预想的要艰难。

郑遵谦迫不及待催马从南门进城。城内的厮杀还没完全平息,明军正在围攻清虏最后的据点——县衙。

街道上到处是尸首,多数是百姓的衣饰。这一仗打得太过艰难,明军死伤惨重,士卒们的杀心全被激发出来了。

明军攻入城内一路挥刀,沿途遇上,不辨何人,一刀于净。躲在家里堵住大门的百姓多数逃过了一劫,谁敢出现在街道上,哪怕跪地求饶也难逃一死。

破城后的狂喜与同伴惨死引发的报复心交杂在一起,士卒们把军纪都忘得于于净净,包括郑遵谦,但不包括孙之敬。

孙之敬比郑遵谦进城要晚,他一入城立刻吩咐亲兵持令旗维持秩序。此时,盱眙城的街道上除了明军,已见不到活人。

县衙的战斗也结束了,听说抓住了二十几个头目,孙之敬匆匆赶过去。

相距好几条街道,他看见郑遵谦正叉腰在站在县衙门口的开阔地上,明军士卒正在从县衙里往外押人。

孙之敬走到近处,正看见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被押到郑遵谦面前。

郑遵谦知道孙之敬来了,回头解释道:“这就是盱眙的县令”他扭过头去,问那老头:“你就是朱则正了?”

老头直着脖子,高昂着头道:“不错”

郑遵谦骂道:“你是盱眙人,也是汉人,我王师到来时,你不献城投降,反而顽固抵抗,你脑壳坏了吗?”他也心疼部众损失惨重,骂人反而没了平时的水准。

老头道:“我是大清盱眙县令,只恨不能守住此城”

郑遵谦恨城内汉人守军远胜过女真人,一入城就找来几个俘虏审问,得知盱眙城汉军都是县令朱则正召集来的。朱则正是本地人,朱家又大家族,在盱眙很有威望,散尽家财募本地壮丁守城,让明军吃足了苦口。否则,只靠城内驻扎的那五百八旗兵马,盱眙县城真可能一战可下。

“好好好”郑遵谦连说三个好字,咬牙切齿,“听说你朱家一族都在城内,我就让一家老小陪着你给满清皇帝尽忠去。”

他摆手朝一边亲兵下令:“给我屠尽朱家人”

孙之敬刚要准备阻拦,朱则正脸孔扭曲道:“你们不是自诩为王师吗?连老弱妇孺也不放过,也敢称王师。”

“我呸”郑遵谦一口吐沫钉在他脸上,“杀了你一家就不是王师了?老子还要把你朱氏家族屠杀于净”

亲兵听命后嗷嗷叫,像打了鸡血一样往外跑。现在盱眙四门都被明军控制,城内百姓插翅难飞。

朱则正猛然用力挣脱,像发疯一样扑向郑遵谦。

郑遵谦一皮靴揣在老头的膝盖上,狂笑道:“哈哈哈,老子还以为你不怕呢”

孙之敬等郑遵谦稍稍冷静些,小说劝道:“履恭,朝廷有令,破城后不得屠戮百姓。”

第682章难民

第一份战报送入南京城时,翟哲正在与三个侍从聊一些江南的风俗。

桐城张秉因、义乌朱之锡和徽州汪斯淳,这三人年纪相仿,都只有二十出头,是大明最幸运的年轻人,其中以张秉因最得信任。

摄政王谈兴甚浓,话题从扬州瘦马到钱塘跳潮……,包揽江南万象。

翟哲在宁绍总兵任上时,曾亲眼目睹过吴越男儿钱塘跳潮,一条条白花花的身子如大鱼在汹涌的潮水中翻腾,让他想起水浒传中说的浪里白条。

那是勇者的游戏,他曾在跳潮男儿中募集了不少水师兵丁,现在都已成长为宁绍水师的骨于。

扬州瘦马,大明的摄政王到现在也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张秉因听摄政王询问,不敢隐瞒,把自己了解的扬州瘦马一一告之。

他入幕摄政王府前曾在风月场浪荡过。也不怪他,这曾是江南士子中最流行的游戏。如果没去过青楼,都不好意思参加社友聚会。顾炎武甚至以得了花柳病为荣。

翟哲表面神色不变,心里对扬州瘦马厌恶十足,仅裹小脚一项,他就无法接受。那是一种畸形的审美,也是一种摧残扭曲的心态。

张秉因知道摄政王崇简憎奢,最后道:“从秦淮河坊被清理后,扬州又被清虏占了一年,现在已经极少有人豢瘦马为生了。”

翟哲一言揭出真相,道:“只怕是盐商的日子不好过了,瘦马没了销路吧”

户部改盐制对江南的影响极大,徽州盐商作为江南最富庶的团体,将要慢慢退出大明的舞台。如果不能顺利转行,十有八九要家道中落。

张秉因等三人整日陪在翟哲身边,只听他说话的口气,也能知道摄政王对朝堂一些敏感事件的真实态度。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们也是懂的。

三日正说到热闹处是,紧急军报不受限制,侍卫把江北的急报送进来。

翟哲接过军报,三名侍从自然闭上了嘴巴。

军报是逢勤发来的,明军首战攻下盱眙县城,夺下了洪泽湖畔的战略要地。但捷报中暗藏两个杂音。明军郑遵谦和孙之敬部损失惨重,需休整一段时间才有再战之力;另郑遵谦因本部兵马损失惨重,为泄私愤在盱眙县城内大开杀戒,斩杀百姓数千人。

看完军报后,翟哲心中怒气隐隐的压不住。

出征之前,他召来几位将军三番两次强调军纪,没想到首战就发生了这等事。郑遵谦只是总兵,没有来南京,逢勤和李志安也脱不了于系。

他卷起战报,道:“张秉因,把这份呈文送到兵部,请柳随风彻查此战以定赏罚。”

张秉因躬身接过来,不敢多问,口中答应,转身出去。

两淮区域自古以来与南北皆不同。

两淮盐场天下闻名,因此造就了富庶扬州,同时也养活了一群走私盐枭。但两淮多年来苦于淮河洪水泛滥,常有饥荒发生,凤阳、盱眙都在此列。两淮宗族势力极强,民风剽悍,百姓穷则思变,当年明太祖靠着两淮一帮凶悍之人起兵驱走了蒙古鞑虏。

明军在淮扬开辟战场,与本土豪强搞好关系十分重要。所以翟哲才在开战之前公告天下,免除各地三年的税赋。

所谓豪强也是墙头草,谁对他们好,他们也就倒想某一方。

翟哲盛怒之下把呈文送到兵部,柳随风没有急于做出举措。果然不假,半个时辰不到,张秉因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道:“柳尚书,摄政王传令此事暂且缓一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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