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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藏信的地方,找寻库克医生的那封信,信中描写了他所形容的〃无尽的黑夜〃。
他写道:〃试想,太阳下去了,虽然你知道在此后的90天里,它再也不会升起,但你仍禁不住希望每天'清晨'会如期来临。
〃他把〃清晨〃加上引号使我毛骨悚然。
三个月没有清晨。
三个月里清晨不曾存在,除了在你的怀表上和你的心里。
库克医生写道:〃时感混乱并不罕见。
有那么几天会看到黄道光 ,日落和日出时沿天际展开的那顶蓝色花冠。
此后,至于光,你最多能看到我所说的月照。
要是碰巧没有月亮,只剩下微弱的星光。
要是遇上阴天,甚至连……〃信中的另一段写道:〃在你夜半三更听见冰的响声之前,你没真正听到过冰是什么声音。
由于没有膨胀的空间,但又必须膨胀,因此整个冰层开始抖动。
我发誓,我曾听见的那声响是流浪者疲惫的脚步声,是木轮缓慢的滚动声,是马蹄发出的嘚嘚声。
在冰雪中,我读过《战争与和平》 ,因此,'似乎听到'法国人在莫斯科城下战败后穿过俄罗斯辽阔冻原往西逃跑的沉重步履。
夜晚,冰让你产生的幻听永无穷尽……〃我意识到,要想目睹、聆听他在信中描写的这些,我毋须再等待。
第二天礼拜五,晚上,达夫妮叔母和爱德华叔父去参加一个慈善舞会,为1892年那场大火烧毁的部分城区的重建工作筹集款项。
他们告诉我说要很晚才回家。
一年中的这个时候,信号山上是不会有人的。
而且我能很容易地在叔母和叔父回来之前返回。
我望着窗外,等着他们离去,心中祈祷眼下晴朗的天不要变脸。
他们离去后,我一直等到黄昏。
在北方,夏季有两个时间的光线最暗:午前太阳和夜半太阳 最低的时候。
在食品贮藏室的橱架底层有两盏多年没用的提灯,弗朗西斯·斯特德天黑出诊时曾把它们挂在他的马车上。
我给其中的一盏灯灌满海豹油,这是最后一点海豹油,是达夫妮装在金属罐里,放在屋背后的那间棚子里以防万一的。
天刚黑,我飞快地绕过城市街道,借着提灯的光亮,循着那条窄路上了信号山。
天空无云,月亮快满。
吹了一整天的西风如今只剩下一丝微风。
我站在山上,俯视那片白里透蓝的浮冰。
那是一个整体都用相同物质构成的世界。
我努力去想象木头的世界,岩石的世界,盐的世界,煤的世界。
最接近的沙漠的世界,可沙漠却没有这无穷无尽,变幻多端的形状。
像一座建设早期的城市,或像那些分崩离析的古城。
那是个怪诞却美丽的景象。
在那〃无尽的夜晚〃当中,它是否依然这样?对一个像弗朗西斯·斯特德那样精神遭受折磨的人来说,作为一名远征小队的成员,四面八方目光能及的地方一无所有而全是这般景象,那也许是无法忍受的。
作为或相信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中唯一不是冰造的事物,我禁不住想到弗朗西斯·斯特德,在他的最后时刻孤独地站在那儿,在冰上徘徊,茫然、迷乱,陷入恐慌,对于人来说,在黑暗和荒野中迷失就意味着末日来临。
他从红石屋的地铺上站起身,走出门,向冰川走去,没有弄醒任何人,包括库克医生,躺在睡袋里的其他同事,睡在布帘背后房间里的皮尔里夫妇,还有爱斯基摩人,他们的圆顶冰屋连成一排,你从红石屋也能看到。
我告诉自己,不应当再去想弗朗西斯·斯特德了,应当想库克医生和所有其他人,想皮尔里太太,他们没有从红石屋出走。
我背朝峡口对面阿默斯特堡和斯皮尔海角上的灯塔,仔细聆听。
我听见长长的一阵咯吱声,接着是突然折断的劈啪声,仿佛是一棵树被慢慢地弯曲,直到折断。
一阵持续不断的轰鸣声从海岸深处某个地方传来,像是在形成断层,好像是一面厚重的冰层被砸成碎片,然后无数的冰块像小型炸弹从天而降,散落在地上。
好像到处都是炸裂声,应当还有火光伴随,但却没有。
只有冰,那片奇形怪状,白里透蓝的冰,月照下的冰。
灯塔上的灯光阵阵闪烁,那浮冰立刻被照得透亮,像是在拍照。
〃冰让你产生的幻听永无穷尽。
〃我怀疑,对于这些幻听,还有哪个听者比我更敏感?我仿佛听到白天藏匿于冰洞和冰窟的大群动物眼下正四处游荡,重新搬弄着东西好让自己舒适些,或表面上漫不经心,实则迫不得已地守着冰,被一种它们无法抗拒的本能所驱使。
我举起提灯来回摇晃,像是在摇香炉,像是人们在暴风雨的夜晚给海上的船只发信号。
我想起库克医生信中更多的话:〃城里人把极地夜晚想象得很悲惨,但那持续的黑暗也有它的迷人之处。
人走进屋子迎面扑来的一股暖气让人愉悦。
从船外看船里的灯光。
从圆顶冰屋外看屋里的灯光,那光使这冰的穹隆变得透明、乳白。
冰海上月光如银,繁星晶亮。
这景象有一种毫不遮掩的野性,这风暴有一股疯狂,这夜晚的死寂有一种尽管压抑但令人钦佩的庄严。
生活在阳光和鲜花之地的人们是无法用他们的语言描写这些极地夜景的。
在极地的夜晚,人处在一个动物本能至上的世界里,人类胆怯的本性已被遗忘。
〃开始下雪了,但依然能看见月亮,我以为那是海上的阵雪。
山下的声音越来越响,好像那些冰窟里的动物看到劳作即将结束,正在合力做最后的努力。
四面八方传来了迸发和坍塌的声音,吱嘎作响,好像无数根冰梁正在被抬起,或者因为头重脚轻突然断裂,稀里哗啦地砸到地上,发出新的声响。
我挥舞着提灯,把它甩得更高,弧度更大。
提灯的绳索从我手中滑落,灯掉到山下,里面的灯火依旧燃着,直到砸在山下的岩石坡上。
我听见玻璃砸破了,看见火苗一闪,顷刻,一块岩石被照亮,接着又黑了,又静了下来,只有冰低沉的劈啪声。
我抬起头,看不到月亮。
此时的雪下得很大,因为无风,雪片直直地落下。
同样,我也看不见雪,可扬起的脸上能感觉到。
我什么也看不见,不管是城市的灯火,还是半山坡上的那两家隔离医院。
没有提灯,我不可能找到返回的路。
如果往左多走些路,我会一脚踏空摔下那座悬崖,如果往右,我会最终走进森林,或踩进什么池塘,上面的结冰所剩不多,承受不起我的体重。
即使我万幸摸到了来的那条路,可山坡陡峭、岩石嶙峋,步履蹒跚跌跌撞撞掉下路的两边都是要命的。
我尽其所能大呼〃救命〃,心想那座名叫巴特雷的渔村里或许有人能听见我的呼救。
那村庄坐落在山背风的西面。
无人应答。
天已经很冷了,而且还会变得更冷,这么冷的天,没有遮蔽是无法过夜的。
我想起升信号旗的那间圆木小屋。
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它在右边的什么地方。
我记得圆木小屋周围有一段矮栅栏,一直延伸到山脊。
我手脚着地,用左手摸索着顺着山脊往前爬。
几分钟之后,我的右肩碰到栅栏,沿着栅栏摸到门口,推开门,然后才站起身。
我知道自己就到了圆木小屋的跟前,可我依旧看不见它。
我抬起双臂,慢慢地往前走,直到双手触到像门一样的东西。
我用从地上撬松的石块砸开门锁,然后走进屋里。
黑暗中,我在屋里摸索着,找到一个依然暖和的柴火炉,旁边有一小堆引火柴,但没有真正的柴火。
我往炉子里扔了些引火柴,不一会儿火光亮了,能看见四周了。
在最近的那堵墙边的一张桌子上,放着几盏提灯、几根蜡烛和一盒火柴。
我思量着是不是点燃一盏提灯试着下山,可想了想觉得不行。
我点燃一根蜡烛。
炉子里的火烧不了多久的。
屋子里有一把长沙发,一张铺位,照管这屋子的人休息时肯定在这上面小睡。
我坐在铺位上,背靠着墙。
屋子中央有一把楼梯通向天花板上的一扇活板门。
我猜想人们就是从那儿爬上去升信号旗的。
屋对面的墙上有一些隙缝模样的窗户,人们肯定是从那儿扫视大海,发现船只的。
我告诉自己,我没有完,只是暂时被困,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可能会等待多久,确信自己的等待肯定不会徒劳。
在我跟库克医生首次北上的征途中,这样的困境何以能与每日遭遇的困境相比?我自豪地想,当提灯从我手中掉下去时,我没有惊慌。
希望有一天我能把这次自救的壮举讲给库克医生听。
明天该向爱德华叔父和达夫妮叔母做何解释,那是我该担心的。
可除了说真话,我还能告诉他们什么?我把身子往下挪,头碰到了枕头。
天很冷,于是我蜷缩在毯子下面。
达夫妮回家看见我不见了,她会怎么想,会做什么?我睡着了,没有做梦。
奇怪,我并没因身子酸疼而醒来,比在家里还醒得晚。
醒来时,炉子里的火熄了。
但面朝大海的那堵墙上的窗户有光,不是拂晓的微明,而是清早的晨光。
我站起身,往窗外望去。
天色阴暗。
那片浮冰像一条山脉的山麓小丘,无遮无掩地矗立在天边。
从地上的新雪可判断雪刚停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