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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尔里站在那儿望着码头,盯着两艘船看了一会儿。
上一次他往这儿看时,有艘船还没来。
看来他是想要树立形象,让人觉得他虽然虚弱,却已度过最危险的时刻,身体正在恢复。
他穿双冬天的软皮靴,靴沿盖过膝盖,靴底比夏天的厚得多,可以使他的伤脚站在岩石上。
他双手依然背在身后,胳膊就像一对折叠的翅膀。
他踩着海滩上的石头走了起来,说是踩着,更像是蹭着,他拖着脚步的样子如同穿双拖鞋走过刚刚打过蜡的地板。
他挪动双腿,膝盖处打弯。
为防跌倒,他比平时走得快。
我觉得,不用走到船边两个等他的船员身旁,他肯定会摔倒在海岸的礁石上。
库克医生一定也想到了,他冲埃里克号的船员叫起来,让他们放下小船送他上岸。
亨森肯定听到了他的声音,他举起手,但皮尔里叫了声“停下”,这是我听他说过的第二个词。
“好,我们等着。
”库克医生说道。
皮尔里挺直身子,走在亨森身前一英尺处。
亨森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旁,不时左右看看,随时准备扶住他。
很明显,皮尔里跟他说过,除非有绝对必要,他不能碰他。
皮尔里戴顶黑色尖顶帽,穿件黑色双排扣风衣,一条黑色厚羊毛裤。
整个世界似乎只听得到远处他的靴子踏在礁石上的声音。
从帐篷开始,他的脚划出两条弯弯曲曲的线,拖在身后。
这时,我听到另一声呼喊,我看到皮尔里夫人和玛丽从海滩那一头过来了。
她疾步前进,却没拉女儿,小姑娘跟在身后,尽力迈开脚步跟着。
她们比皮尔里离小船远得多。
看上去如同双方正在进行一场比赛,皮尔里夫人想在丈夫之前到达小艇。
她要玛丽走得再快些,时不时回过头不耐烦地看看她。
显然,她想在他走到小艇前拦住他,似乎她知道他意欲何为,她想阻止他告诉库克医生。
我们站在后甲板上,静静看着皮尔里一家一起走来。
我们看着皮尔里,乔和玛丽几个月都没见过他站起来的样子。
他蹒跚地走过沙滩,像一只步态怪异的黑色大鸟,身旁跟着亨森。
他想干什么呢?我觉得很奇怪。
库克医生的双手轻轻扶住我的肩头,停了下来。
他看着皮尔里,看来他会比妻女领先许多。
皮尔里走得越靠近小艇,库克医生的双手便扶得越紧,仿佛是想安慰我一样。
船员和从下面上来的乘客站在我们身后,三三两两地小声议论着。
皮尔里走到小艇边,亨森和另一个船员扶他上了船。
船员把小艇推到水里,拼命划起来,无疑又是背朝海岸的皮尔里的命令。
他妻子向他喊了什么,皮尔里头也没回,我也没听清是什么。
一会儿,皮尔里夫人和玛丽站在那儿看着远去的小艇,向库克医生叫起来,让他再派一艘小船去。
库克医生回应了。
皮尔里的小船越来越近,另一艘小船却向岸边驶去。
皮尔里身躯僵硬,却坐得挺直,如同刚才走路时一样。
他双手放在大腿上,头一动不动。
现在,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脸。
他肤色很怪,是种透着樱桃红的褐色,我猜可能是自然因素加上营养不良的结果。
他肯定刮过胡子,不然就是让亨森替他刮过。
他下巴上的V形短须修剪整齐,上唇胡须也修理过,其鲜红的颜色在一身黑衣的衬托下异常惹眼。
高大身材更凸显了他的衰弱,层层叠叠的衣服也掩饰不住。
即便里面还加衣物,他的外衣也太显肥大,外套的肩线盖过了胳膊肘。
风刮过时,他的裤子就像两面旗子,我都可以看到他棍子般的双腿。
脑海里,我在做着对比,一个正向我驶来的人和我曾常常在照片上看到的那个。
他正常体重大概是200磅,我猜现在大概只剩下三分之二了。
刚戴上的帽子,整整齐齐的衣服——说是衣服,其实就是一堆破布。
他的身体已经垮了。
他像一位受困许久的将领,出来跟敌人投降。
我不会感到惊讶,他上船后,会把从亨森手里接过的东西递给库克医生,那会是象征投降的一柄马刀,或是一面折起的旗帜。
我想或许会是这样,他是出来告诉库克医生,他已改变主意,要正式结束最后一次探险。
他想站在这儿,面对库克医生宣布这个消息,而不是神志不清地躺在数个月都没离开过的帐篷里说这番话。
他想体面地接受失败。
他曾风光过,刚才还拖着残躯蹒跚走过海滩,摇摇晃晃地炫耀了一回。
他现在看着也挺风光,泰然自若,面无表情的样子可以当军人的典范。
埃里克号去接他妻女的小船从他身边不到10英尺处划过,他看都没看一眼。
库克医生又扶紧了我的肩膀,像是在说皮尔里有亨森在身边,而他有我。
小船划到埃里克号的另一边,看不到了。
我看两个船员转动绞盘,绳子因为负重而吱嘎作响。
接着,小船又慢慢出现在视线中,上面的四个成员出现了。
他们像在空中飘浮,尤其是皮尔里。
小艇升起时,他没看船,只是直勾勾地,茫然地盯着前方。
他或许精神恍惚,不知道船就在眼前。
亨森扶他下小船登上甲板。
皮尔里转过身,面对着我们。
他缓慢地同时转过头和身体,好像脖子没法动。
他向我们走来,离库克医生10英尺时,伸出了手。
库克医生拿开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快步迎上,像是要为皮尔里节省走这几英尺的力气。
他握住他的手。
皮尔里笑了。
他环顾四周,扬起一只胳膊,却没说话。
从照片上看到这幕情景的人一定会以为,这是埃里克号刚刚抵达伊塔,皮尔里划船前来欢迎库克医生。
在远离家乡的异地,自然而然,两位绅士会开心地聊起来。
库克医生跟着皮尔里的话题,如刚刚见到一样交谈起来。
对这段漫长而无法避免的延迟,两人都小心地避免谈起。
“北极的夏天,”皮尔里说,“自1892年,我们就没一起到这儿来过,库克医生。
”他的声音尽管有力,却在颤抖。
“从那时起,我也根本没到这儿来过。
”库克医生答道。
“那么长时间不到这儿来,我可受不了。
”皮尔里说道。
库克医生仔细打量着皮尔里。
皮尔里还是笔直地站着,头一动不动,双手背在身后,看上去非常镇定。
我却看到他的目光在茫然地四处游移,如同盲人一般,好像心里有什么声音在和他说话。
因为从没休息够,失去的两个脚趾的伤口无法愈合,站立的痛苦显现在他脸上,痛意甚至从他的眼神中露了出来。
但他既没退缩,也没有变换支撑脚。
“改变主意了吗?先生,您会和我们一同返航回家吗?”库克医生问道。
“我恐怕没有。
”皮尔里答道。
他闪过的笑容收紧了脸上的皮肤,紧绷的光泽如同打过蜡一般。
“当然,你会照料乔和玛丽,送她们安全返回的。
”提到她们名字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岸边,小船已经快划到她们面前了。
库克医生上前一步,抬起头看着皮尔里,轻柔地低声说道:“先生,除非您跟我们一道回去,我害怕她们会永远失去一位丈夫,一位父亲。
”“我们得再试一次。
”皮尔里答道,“要是我们这次没有成功,嗯,还会有其他机会。
”库克医生恳切地看着亨森,亨森既没说话,也没移开目光,可他的眼里却没有反抗。
我听到皮尔里夫人和玛丽的小船划进了水中。
“我以为你会忠诚于我,戴德里克医生。
我曾以为,你会在我所有的探险旅程担当重任,会是我生死与共的伙伴。
我想不到,那么小的一件事会对你那么重要。
”“皮尔里上尉,我不是戴德里克医生。
”“你当然不是。
”皮尔里说道,好像他没说过“戴德里克”几个字一样,好像他不是又一次把一个医生错当成了另一个。
“与戴德里克比起来,你就是一位圣人,库克医生。
那家伙是个杂种。
”“我必须绝对坦率地告诉您,皮尔里上尉,”库克医生说道,他几乎是在耳语了,“那不是去冒险,那是去送死。
我得警告您,先生,您生着病,这不是您的错,但它却让您无法清醒地进行思考。
没有人在算计您,没有人想伤害您。
我们到这儿是想帮助您。
我知道,很难让别人替您判断什么对您最有利,很难知道何时该把您的信任赋予别人。
但我想劝告您,您得实实在在地权衡一下目前的处境,然后,请相信我,也请相信您的妻子和这儿所有的人。
为了您,几次旅程中他们付出了很多。
您愿意让我们带您回家吗?”库克医生说话时,皮尔里一直在笑,好像在说这些话骗不了他。
他自己说话时也在笑,如同他知道库克医生并没有听懂他话里真正的意思。
他们这样持续了一会儿。
一个轻声地说,另一个不停地笑。
听到皮尔里夫人的小船在风向号的另一头被绞上来,库克医生停了下来。
皮尔里还在笑,他扬着头,目光四处游移,仿佛心里的声音又开始和他讲话了。
皮尔里夫人和玛丽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