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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因为我手上的伤,不是因为他曾在我耳边说过的那些话,也不是因为他不敢承认他所欠我的情。
我问自己,为什么我还要恨他呢?他的日子已经到头了,马上便一去不复返了,他现在正处在这一时刻的边缘。
之前他坐在那里,不停地捋自己的胡子,站起身后便无法这样做,他得抓住点什么东西保持身体平衡。
总统放开他以后,他身体靠向讲台,双手也紧紧扶住讲台。
他站在那儿。
过了几秒钟,讲台还在轻微晃动,就好像他要压住它,却没办到一样。
有那么一会儿,他脸上的表情便如同他在我手上吊着,在埃里克和风向号之间晃动时一样。
他的右手时不时动一下,好像要抬起手捋捋胡子。
我看出来,皮尔里想找办法不要太痛苦地站到那儿,不要让受伤的脚承受太多重量。
他穿双正式的皮鞋,前头是圆的,圆到这种场合可以接受的程度。
他体重恢复到了正常的200磅,虽然对他的健康有好处,对他的脚可没什么好处。
双脚几个月前在极北处的荒原里支撑着他,现在又要支撑他增加的体重了。
有传言说,他总是呆在狗拉雪橇上越过冰雪的障碍,由现在没在场的马修·亨森为他驾驭。
最后,他不再把体重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
他开始了演讲。
话语间的节奏与停顿,好像能使他好受一点,或者让他暂时忘记痛苦。
大约每隔15秒,在句子之间,他得咬咬牙,脸红得如同生气一般。
他说话的样子好像正在发怒,好像只有愤怒的吼声才可以保证他的声音不会破掉。
他回顾了自己的成就。
每次,他从讲台上撤出一只手去拿开读过的一页,都会让人心悬起来。
他摇晃地站在那儿,我不由得想,为什么不找人站在身边替他翻页呢,或者为什么不干脆坐下来读呢。
他的每项成就都赢得一阵掌声。
我也跟着库克医生的样子鼓起掌来。
皮尔里提到了1892年北格陵兰的那次探险,就在那次探险中,全世界都认为是我父亲的那个人丧了命。
我鼓了掌。
即使他在添枝加叶地讲述最后一次前往北极的失败经历,我也鼓了掌。
对他不熟悉的人不会猜出,他今年只有48岁。
他的皮肤就像在北极圈里呆过两年,昨晚才刚刚从格陵兰来的船上下来一样。
他比库克医生年长不到10岁,看上去比库克医生的父亲都要老。
他的脸不像其他探险家,探险停顿时会变回正常。
在他脸上,长时间的日照、寒冷和冰冻的损害已造成了永久性的后果。
在我看来,他在伊塔身体几乎完全垮了的那段时间,却有一种伟大甚至崇高的意味在里面了。
他如同一座纪念碑,可却无人记得此碑立于何时。
我对他比以往更宽宏大量,更愿意原谅他做的那些错事。
结局处的李尔王得到的更应该是怜悯而非责备,还有那个普洛斯彼罗,莎士比亚正是通过他来向自己的世界道别的,而他也是在最后退场时,因年纪与阅历增长,可以颇具风度地一鞠而退。
这就是我脑子里的想法,尽管并不适合当时的场合。
最后,皮尔里的声音高起来,似乎准备要引向他伟大的宣告了。
他说自1891年起第一个连续的两年,就是在1903和1905年间,他没能到达北极圈以北。
〃到过那儿的人才能理解,我有多么想念北极。
我回忆起没踏上北极前的生活。
那是普通的生活,虽然有些探险,但没有被未完成的任务困扰。
这任务曾有无数人试过,未来肯定还会有人去尝试。
不管我多么想抵御住它,多么想永远摆脱它,却无法再次平静下来。
其他探险家会理解我。
〃他停下来深吸了口气,压抑住自己,不要失声痛哭。
〃是什么让我撑到现在?〃皮尔里说道,又顿了顿。
宴会厅里有阵骚动。
伟大的宣告就要来了。
〃大家毋庸怀疑,我坚信已经开始的探索,并且也坚信,在转向新目标之前,它仍然值得探索。
〃人们纷纷点头,又响起一阵掌声。
宴会厅里的人们开始站立起来。
很快,每个人都站起身来,静静期待着。
〃真正的探险家从事探险并不是为了报酬或荣誉。
〃皮尔里说道。
〃难以置信,像阿布鲁齐、卡格尼、南森、格里利、皮尔里这样的名字,已被镌刻在距北极点不远处的白色圆盘上。
北极探险是最有力的证明,说明不同国家的人们可以友好竞争。
北极点的周围,插满各国旗帜,他们中有人会有到达北极点的那一天,只能为自己的旗帜增光,不会让其他的旗帜失色,也不会造成任何伤害或羞辱。
〃〃但是今晚,总统先生,星条旗离那个神秘的地方最近,是它在飘扬,在飞舞。
如果上帝允许,我真希望您能看到星条旗可以插在北极点上。
〃我猜这差不多就是他退出的前奏了。
〃应该为这个国家的荣誉和声望去努力。
〃他停下来,抬起头看看面前从世界各地来的代表。
〃这是一件我应该去完成的工作。
〃他叫起来。
〃这是一件我必须去完成的工作,这也是一件我将去完成的工作。
〃大厅里一片寂静。
我觉得我们都可能听错了,我觉得他可能会说点更正的话,消除一下因说错话而造成的后果。
皮尔里收起讲稿,一步一挪穿过演讲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皮尔里夫人站在那儿。
我看着库克医生,他在盯着桌布,嘴微微张着,两只紧握的拳头撑在桌子上。
我看到阿蒙森的眼里满是泪水,却没有擦,任凭眼泪滴落到他脸上。
卡格尼无法相信似地摇着头,他看着库克医生,似乎不明白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没让他倒下来。
我环顾四周,看到许多人也在看库克医生,也在看我有人震惊,有的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同情,还有人在微笑。
我们怎么会犯这么大的错误?仅仅几秒钟以前,事情还绝不是这样。
我伸手去拉库克医生的手,他的手却移开了。
他开始鼓起掌来,大声但却缓慢,就好像400多位客人当中只有他一个明白需要对皮尔里的讲话作出反应。
突然一下,响起的欢呼声让我脚下的地板都颤抖起来。
人们用拳头砸着桌子,杯子碰在一起,勺子跳了起来。
各种不同语言的赞美声响成一片。
有些长者跺着脚,双手举过头顶,拼命地鼓着掌。
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我也想加入鼓掌的人群。
〃也不会造成任何伤害或羞辱。
〃我被皮尔里话里的反讽刺痛了。
我不知道周围的人有没有看出来,我在极力控制自己,极力掩饰自己的失望。
我觉得自己很傻,如同自打我一到宴会厅,心里想的就都被其他代表听去了一样。
在我看来,在皮尔里的讲话中,如果说他不是故意针对库克医生的话,他也蔑视了那些做了他觉得没意义的事的探险家,那些〃这个开始之后〃便〃转移到下个目标〃的人。
就像麦金利山。
就像南极。
皮尔里对北极的野心一直没变,一直如此。
库克医生更加多变,追求更加多样。
我觉得,库克医生的多变收到报偿了,他跟一群探险家一起,被一个拖着脚步走进来的人羞辱。
我在想到底哪儿出了问题,为什么布里奇曼要对库克医生说那番话,他到底给库克医生看了什么样的讲话稿。
会不会是布里奇曼想要愚弄库克医生呢?为了什么呢?我知道,库克医生三年前在格陵兰岛诊治过的那个人,即使有可能恢复,也不可能到达北极。
怎么会有人相信,一个从宴会桌走到演讲台都步履维艰的人,会有朝一日到达北极呢?我希望我能站起身大声喊出口,北极俱乐部的人并不知情,他们正在皮尔里身上浪费金钱,而他们会从库克医生和我这儿得到回报。
我希望我能告诉他们,皮尔里所否认的东西,在所有探险家眼里都很明显。
可库克医生和我还得像傻子一样站在那儿。
掌声仍然高涨的时候,库克医生停止了鼓掌。
他把手放在桌子上,这次是手掌向下,头却不自然地昂着,好像要压抑住身体想要抗议的冲动。
他开始鼓掌,又停住了。
再一次,他把手扶在桌上,像在抵挡一阵突然涌来的头晕或不适。
皮尔里结束讲话的一刻,库克医生的期待显得夸张而荒谬了,可宴会厅里的每一个人曾分享过他的期待。
每个人都在看他,好像是他在误导他们,让他们以为他会接替皮尔里的位置好像一周以来是他在散布传言,说他已经被选为皮尔里的接班人,要不然他们才不会相信有这种事呢。
阿蒙森站在库克医生身旁,两人没有看着对方,但在交谈。
库克医生点着头,好像还挤出些笑容,像是在造成一种印象,让别人觉得他们和大家一样都在谈论皮尔里的讲话。
掌声最终低落下来的时候,我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了。
〃我知道。
〃库克医生说道。
〃可我原来准备的讲话一点都不适用了。
〃〃用不用我告诉大家说你身体不适?〃阿蒙森问道,〃要我替你来讲吗?〃〃不,不用。
〃库克医生说道。
〃我必须讲话,不然他们会看出来,他们就会知道了。
尽管他们可能都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