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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好些共产党学生和国民党学生并不知道严春明的身份。
“还有些善后工作要移交。你们忙吧。”严春明回答得很简短。
和往日一样,他提着那只在法国留学时用奖学金买的、据说是19世纪手工制作的路易威登公文皮包,反着古旧的皮光,静静地从书架间、书桌前走过。
他并不理会,其实是看不见那些双诧望他的眼睛,只是隔着高度近视的厚玻璃眼镜向身边的学生轻轻点头。
他走到了阅览室大厅的尽头,走进了过道。
他从包里掏出了一大串钥匙。
过道尽头的门,便是善本书库,也是他办公睡觉的地方。
镜春园那间北屋的电话突然响起。
骨节崚嶒的一只手拿起了话筒,是刘初五。
他显然刚到这里不久:“我是。张老板。”
也就听了两句,老刘好生吃惊:“一刻钟前他才从我这里离开的,都安排了,让他去那边……我以党……胆量和人格保证,绝没有叫他回学校……我这就查明,然后向老板报告!”
放下电话,老刘在那里发怔,突然叫道:“小张!”
“在。”门从外面推开,一个精壮青年低声应道。
老刘的目光好不耍骸澳惆蜒辖淌诮桓佑Φ娜肆寺穑俊
那小张:“交给了。”
老刘:“交给谁了?!他现在在燕大图书馆!”
那小张也立刻紧张了:“不会吧……”
老刘:“什么不会?严教授如果出了事,我处理你!先出去!”
老刘又想了片刻,终于提起了话筒,拨号。
严春明坐在燕大图书馆善本室里,像是有意要冷落那电话,让它响着,捧起一摞书,叠在另一摞书上,拿起白湿毛巾在擦着自己的书桌。
那电话比他还要固执,第一遍响完,第二遍又响了起来。
严春明一只手依然在擦着桌子,另一只手轻轻地拿起了话筒:“我是严春明,正在收拾善本书,有话请简短些。”
老刘像是被舂油的大木锤在胸口狠狠撞了一下,猛吸了口气,才使自己镇静下来:“严教授,我这里刚给你找到了一本汉朝的善本书,叫什么《玉台新咏》,立刻过来拿。听明白没有?”
严春明出奇的平静:“刘老板,汉朝没有善本书。我不过来了,这里离不开……”
接着,他还是惊了一下,对方的话筒搁得好响!
严春明看着手中的话筒,出了一会儿神,轻轻搁下。
该来的都要来,唯有坦然面对。
燕大图书馆阅览大厅内又多了好些学生,还有人从门外陆续进来。
若有意,若无意,共产党那几个学生骨干,国民党那几个学生骨干都在暗中观察进来的人。
这几双眼睛同时警觉了,同时盯上了一个人。
这人身上挎着一个帆布工包,手上提着一个插满电工用具的提包,一边让着蜂拥而进的学生,一边穿过书桌,走了进来。
是校工老刘。
那个管理员远远地望见,走过来。
但见那个老刘已经走向一个就近的学生——国民党中正学社的一个学生,问道:“请问严教授是哪个房间?”
那个学生望了望他,然后向最里边的通道一指:“走到头,最里边正对着的房间就是。”
“谢谢了。”老刘便向里边走去。
“什么事?谁叫你来的?”那个管理员叫住了他。
老刘又站住了:“严教授打电话说他的灯坏了,总务处叫我来修。”
“哦,去吧。”那个管理员接着又叮嘱了一句,“那是善本室,不要把书弄坏了。”
“知道了。”老刘走进了过道。
一双眼睛在召唤刚才那个被问话的国民党学生,这个学生悠悠地走了过去。
问话:“他是校工吗?”
“是校工,到我们宿舍修过灯。”那个被问的学生回道。
“他说是严春明房间的灯坏了,总务处通知他来修灯。”那个被问的学生又低声道。
燕大图书馆善本室的门关上了,立刻加了闩,老刘也不搭理严春明,径直走向里边一排书架,爬了上去,拧卸天花板上一个并未亮开的灯泡。
严春明:“那个灯没坏。”
老刘:“坏没坏我还不知道,你过来看。”
严春明只得走了过去,站在书架旁,也不仰望书架上的老刘。
老刘在书架上蹲了下来,将换下的那只好灯泡在书架上轻轻磕了一下,那只灯泡里的钨丝立刻断了,接着从工包里拿出一个新灯泡,低声说道:“公然违背指示,你要干什么?”
严春明:“我要负责任。”
老刘:“负什么责任?”
严春明:“负全部责任。”
老刘:“什么全部责任?”
严春明:“燕大学委是我负责,梁经纶直接受我领导,我却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国民党特务身份,一切严重后果都应该由我来面对。”
“就凭你?!”老刘站起来飞快地换了新灯泡,跳了下来,“我现在代表华北城工部和北平城工部命令你立刻离开,这里的屁股组织上来揩。”
严春明没有接言,当然更没有离开的意思。
老刘也不再搭理他,从工包里抽出一根一尺多长的钢棍,望向了装有铁护栏的一面窗户:“我离开以后,你立刻从那个窗户出去,外面有人接应。”说着便向那面窗户走去。
“不要撬了。”严春明声音低沉却很坚定,“我不会走的。”
老刘停在那里,转脸盯着他:“你说什么?”
严春明:“在这里我就是组织。明天给各大院校发配给粮,局面只有我能控制,党员学生、进步青年的安全我要负责。明天过去以后,我再听从组织安排。”
老刘:“明天你就会被捕,知道吗?还怎么听从组织安排?”
严春明:“那我就面对被捕。”
老刘咬了一下牙:“国民党的严刑你也能面对吗?”
“我不知道。”严春明分外平静,“我不让他们抓住就是。”
老刘盯着他:“你能跑掉?”
严春明:“不能。我会‘举身赴清池’。”
“跟我绕《玉台新咏》?有文化是吗?”老刘居然记得这是《玉台新咏》里的词。
严春明很难看地笑了一下:“这跟文化没有什么关系。毛主席说过,这是暴动,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
老刘露出了惊诧:“什么暴烈行动、你怎么暴烈行动?谁叫你暴烈行动了?”
严春明:“我自己。请老刘同志、张月印同志原谅我,也请你们向上级报告我的思想。明天,如果能够安全处理好局面,我接受组织安排转移。如果出现被捕的局面,我会立刻结束自己的生命,国民党的牢我不会去坐。”
老刘侧着头将严春明好一阵打量,只发现他那副高度近视的眼镜片出奇的厚,几乎看不见他的眼睛。
严春明:“我还犯了一个错误,现在也向组织交代吧。刚才在你那里,趁你出去,我拿了你的枪。”
老刘的第一反应是飞快地去摸腰间,第二反应才是感觉到自己也失态了,接着一把抓住了严春明的手腕:“枪在哪里?立刻交出来!”
严春明被他抓住手腕,十分平静:“我不会交的……”
“你敢!”
严春明:“为了不被捕,不供出组织的秘密,那把枪是我党性的保证。没有什么敢不敢。”
老刘的手慢慢松开了,口气也软了:“严春明同志,下级服从上级,请你立刻把枪还给我。”
严春明摇了摇头:“个人服从大局。老刘同志,不要说了,你离开吧。”
老刘望向了桌上严春明那只公文包。
严春明:“枪锁在保险柜里了,很安全。除了我,谁也拿不走。”
老刘倏地转眼望去。
这个鬼善本室,大大小小竟有这么多保险柜!
老刘知道,除了严春明,自己确实拿不走那把枪了。
他只好又望向严春明:“春明同志,这样做知道党会怎样给你下结论吗?”
严春明:“理解的话,就给我发个烈士证;不理解的话,就在我档案政治面貌那一栏里填上教授好了。”
“好!”老刘何时如此不能指挥一个下级,“我指挥不了你,叫张月印同志来好了。不把组织毁了,你不会回头。”说着,挎着那个工包,提着那个电工工具的插袋,向门口走去。
“老刘同志。”严春明跟在他身后,“你如果叫张月印同志来,我现在就出去,向所有学生公布梁经纶的真实身份!”
“你这是破坏中央的整体部署!”老刘猛地转身。
严春明:“我不想。我不理解,也愿意服从。因此,我必须留在这里,看住梁经纶。”
老刘站在那里,真不愿再看严春明了,望着手里那个断了钨丝的灯泡。
严春明这时突然向他伸出了手。
“干什么?握什么手?”
严春明双手伸过去握住了老刘那只拿着灯泡的手:“老刘同志,我从来没有用过枪,请教教我,扳哪个机关子弹才能打出来?”
老刘手一抖,抽了回来,甩了一句:“书呆子!”向门口走去。
“你真想我被捕吗?”严春明在背后低声说道。
“燕大的书不是多吗?”老刘的手停在门闩上,“自己查书去。西点军校、保定军校和黄埔军校的步兵教科书上都有。”
何宅一楼客厅里,方孟敖竟在连接客厅的敞开式厨房里揉面。
何其沧坐在自己的沙发上看着他。
程小云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看着他。
何孝钰和谢木兰则坐在长沙发上看着他。
第66章非常措施
四个人都在看方孟敖揉面。
一边撒着苏打粉,一边飞快地揉面,方孟敖脚旁那一袋面粉已经空了一半,揉在面板上的面团已经像一座小山了。
“剩下的还揉不揉?”方孟敖望向何其沧。
何其沧转望向何孝钰:“送那几家应该够了吧?”
何孝钰:“够了。再揉今晚我们也蒸不出了。”
何其沧这才望向方孟敖:“饧十五分钟就行了?”
方孟敖:“是。”
何其沧:“洗了手,过来。”
方孟敖洗手也很快,立刻过来了。
谢木兰立刻站起来,给大哥让座。
何孝钰跟着站起来,让座:“坐我这儿吧,我去做馒头。”
“还要饧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