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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何孝钰扔掉了话筒,却搀不住父亲。
梁经纶长衫一闪,一把抱住了何其沧。
“其沧兄……”客厅门被猛地从外推开,方步亭奔了进来!
梁经纶扶着先生坐回沙发,何孝钰满眼是泪,去抚父亲的胸口。
“不要动他!”方步亭轻声止住了何孝钰,走了过去,“我来。”
梁经纶让开了。
何孝钰也让开了。
方步亭轻轻捧起何其沧的一只手,三个指头搭上了他的寸、关、尺。
何其沧两眼微闭,靠坐在沙发上腰板依然笔直,如老僧入定。
何孝钰在忧急地望着。
梁经纶也在忧急地望着。
方步亭轻舒了一口气,将何其沧的手轻轻放回沙发扶手,安慰地望了一眼何孝钰,瞟了一眼梁经纶,在何其沧身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了。
何其沧的眼慢慢睁开了,虚虚地看见了何孝钰,看见了梁经纶。
两个人竟都没说话,只望向自己身旁。
何其沧慢慢转头,突然看见了方步亭!
“不要动,不要生气。”方步亭伸过手来搭在何其沧的手上。
何其沧将方步亭好一阵看,摆开了他的手:“关我什么事?我生什么气?”
“是啊。”方步亭收回了手,“生气都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唉!”何其沧一声长叹,望向上方,“二十几岁的人闯祸,快六十的人也闯祸,儿子把飞机开到天上,老子跑去坐牢。现在孟敖被他们抓了,我的电话也被他们切断了……怎么把他救出来,该找谁……”
没有回应。
何其沧又望向了方步亭。
方步亭眼睑低垂。
何其沧这才醒悟还有梁经纶和何孝钰站在面前,目光慢慢移向了梁经纶,猛然一醒——这个学生是蒋经国重用的人!
梁经纶也看出了先生眼中的神情,说道:“先生不值得找他们。该找谁,说一声,我去。”
这是默契,不能为外人道!
何其沧没有看方步亭,也没有看女儿,只望着梁经纶:“方孟敖属于哪个部门?”
梁经纶:“原来属于国防部预备干部局,币制改革了,应该还隶属天津经济管制区北平办事处。”
“你代表我。”何其沧坐直了身子,“去找那个曾可达,让他转告蒋经国,国民党要把人当枪使,我何其沧随时去南京堵枪口。这个话希望蒋经国告诉他父亲!”
梁经纶的目光望向了方步亭。
方步亭依然眼睑低垂。
“看他干什么?”何其沧眼中的秘密如此单纯,“去呀!”
“是。”梁经纶还是望向方步亭,“方行长,我能不能借您的车去?”
方步亭看梁经纶了。
梁经纶的眼神竟如此镇定。
“孝钰。”方步亭转望向何孝钰,“你也去。告诉小李,送了梁教授,到我家叫上程姨,你们一起去警备司令部看看孟敖。”
何孝钰已经点了头,立刻想到应该征询父亲,望向了父亲。
何其沧:“代表我,去吧。”
梁经纶已经走出了客厅门。
何孝钰转身时眼泪流了下来。
方步亭关了客厅门,听到院外汽车发动,才转过身来:“老哥,楼上去谈。要不要我扶你?”
何其沧拄着拐杖站起来,看出了方步亭眼神深处的春秋:“来,扶我一把。”
“这把壶是范大生民国二十年给你做的吧?”何其沧房间里,方步亭放下热水瓶,捧起了那把套着棉罩的紫砂壶递给何其沧。
何其沧接过壶,直望着方步亭。
方步亭拉过凳子,在对面坐下:“前不久有人也给我送了一把范大生的壶,还有三个杯子。”
何其沧:“谁送的?三个杯子什么意思?”
方步亭:“蒋经国。托曾可达代送的,三个杯子代表我父子三人。”
何其沧:“政客!下三滥的手段!这样的东西你也接?”
方步亭:“我也不想接啊,可我的儿子在他们手里,说得好听是重用,说穿了就是人质。谁叫我当了中央银行北平分行的经理呢,还有,谁叫我有你这么个能争取美援的兄长呢?他们缺钱哪……”
方步亭伸手接住了茶壶。
茶壶在两个人手中握住了。
方步亭:“老哥,我今天为什么自己跑到西山监狱去坐牢,叫孟敖违犯军令开飞机上天?你明白了吧,被逼的呀……”
何其沧望着方步亭的眼。
方步亭望着何其沧的眼。
何其沧:“置之死地而后生?”
方步亭将茶壶紧紧地捧了过来:“我在银行我知道,你兼着国府的经济顾问你也知道,国民党的家底已经掏空了。蒋家父子不死心,试图通过币制改革起死回生,没有用的。今天的事你都看到了,牵扯到国民党内部的权力之争,孟敖就是他们的炮灰。我仔细看了他们的《陆海空军服役条例》和《陆海空军刑法》,孟敖今天擅自驾机起飞,又主动降落,最高判半年刑期,开除军籍。先让他关几天,押往南京你我再出面,至少可以减去刑期,只判开除军籍。那个时候蒋经国也无法再利用他了。如果你愿意,让孝钰跟他一起出国。”
何其沧望着上方想了好一阵子,倏地站起来:“去打电话,叫梁经纶回来!”
“电话切断了。”方步亭轻声提醒,“让梁经纶去见见他们也好。”
“你不知道!”何其沧走到窗边,“等他回来再说吧。”
方步亭望着学兄的背影,一下子觉得自己永远没有长大,又觉得他也永远没有长大。
顾维钧宅邸后门路边,梁经纶下了车,望着何孝钰。
何孝钰在车内也望着他。
何孝钰透过他,望向胡同里的岗哨:“你能进去吗?”
梁经纶:“跟他们说清楚,我是代表你爸来的,应该能进去。”
何孝钰:“说不清楚呢?”
梁经纶不再审视她的眼神:“方孟敖救过我两次,说不清楚,我大不了第三次被抓。”
何孝钰将脸转向了另一侧窗,眼睛又湿润了,但听见梁经纶对司机小李说:“不要在这里停留了,送何小姐走。”
“好。”
车开动了,何孝钰猛一回头。
胡同里一阵风起,空中飘拂的是杨柳枝条,路面上飘拂的是梁经纶的长衫后摆。
车开在张自忠路上。
“何小姐,你的信。”小李在前面将一封信反递过来。
何孝钰怔了一下,接过了信。
信封是空白的。
她又看了一眼小李,小李在专注地开车。
何孝钰撕开了信封。
信上,工整的八行笺,工整的竖行毛笔字:
照顾好父亲,照顾好自己,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管。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何孝钰倏地望向小李:“哪儿来的信?”
小李依然专注地开着车:“你家门口,一个学生给我的,嘱咐了,你一个人的时候给你。”
激动之后不禁失望,何孝钰的目光收了回来,将信装进了信封,贴身放进了衣里。
车加速了,何孝钰抬头又望向小李:“能见到谢叔叔吗?”
“谁?”
何孝钰:“你们谢襄理。”
小李:“今天可能见不到。币制改革了,我们行长在外面,行里全靠谢襄理一个人打点呢。”
何孝钰不再说话,望向窗外。
青树,绿荫,池塘。
顾维钧宅邸后园的鹅卵石花径,又是青年军,又是宪兵,一双双眼睛,大煞风景。
李营长在前,梁经纶在后,前面已能看见曾可达住处了。
李营长站住了,让到路边。
梁经纶身前的花径上站着孙秘书!
“争得很厉害。”孙朝忠往前了一步,声音低沉,“梁经纶同志这时不能去。”
“退后。”梁经纶的声音比他更低沉。
孙朝忠沉默了片刻,往后退了一步,仍然挡在路中。
梁经纶望向了李营长:“把你的枪给我。”
李营长:“梁先生……”
梁经纶严厉了:“穿上军服我是上校。把枪给我!”
李营长犹豫着抽出腰间的手枪递给了梁经纶。
梁经纶拉枪上膛,望着孙朝忠:“把枪抽出来。”
孙朝忠没有抽枪:“梁经纶同志……”
梁经纶的枪已经指向了他的头:“像那天一样朝我开枪。”
孙朝忠还是没有抽枪。
“那就让开!”梁经纶手一抬,枪声在后园震荡,大步走了过去。
李营长手快,一把拉开了孙秘书。
又一声枪响,梁经纶所过之处,青年军、宪兵惊愕的眼神!
“谁开枪?!”曾可达出现在走廊上。
“李营长!”梁经纶迎着走廊,没有回头。
李营长快步追了过来。
“把你的枪拿去。”梁经纶只往后一递,已经上了走廊。
曾可达目光复杂地望着他。
梁经纶脚步不停:“徐铁英在里面吗?”已经进了房间。
第87章打破沉默
曾可达跨进自己客厅的房门,便是梁经纶的背影。
徐铁英坐在沙发上低头只看那八个商家填的表格。
两个人在沉默中对峙。
曾可达飞快地向里间卧房望去。
卧室的门开着,拉了窗帘,光线暗淡。
“我想问党通局几个问题。”梁经纶打破了沉默。
曾可达倏地转过头。
梁经纶依然在望着徐铁英:“党通局如果拒绝回答,请预备干部局给我一个答复。”
“什么身份?”徐铁英终于抬头了,“国民党党员梁复生,还是共产党党员梁经纶?”
梁经纶:“什么身份都行。”
“李营长!”曾可达对门外喊道。
“在!”李营长在走廊石阶下大声答道。
曾可达:“所有的人撤出后园,到门外警戒!”
“是!”
梁经纶:“我可以问了吗?”
曾可达仍没接言,从梁经纶背后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低头翻阅另外几份表格。
徐铁英在盯着梁经纶:“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已经回答了。”梁经纶,“国民党党员梁复生被你们抓过,共产党党员梁经纶也被你们抓过。你希望我用哪个身份?”
徐铁英:“共产党。”
梁经纶:“那就共产党。曾督察,请你笔录。”
徐铁英望向了曾可达。
曾可达沉默了片刻,竟拿起了笔:“徐主任,是否一起记录?”
徐铁英已经没有了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