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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铁英望向了曾可达。
曾可达沉默了片刻,竟拿起了笔:“徐主任,是否一起记录?”
徐铁英已经没有了台阶,抽出了钢笔,掏出了笔记本。
梁经纶:“币制改革第一天,党通局全国党员联络处主任徐铁英公然闯入中央银行北平分行金库,请问,到底是为了抓共产党,还是为了党通局在平津地区的20%股份?”
沉默。
记录。
梁经纶:“如果党通局在平津地区确有党产股份,我要求曾督察在调查表格上填上党产并注明合法来源。如果党通局否认在平津地区有合法的股份党产,请徐主任明确回答擅闯金库的合理原因。”
沉默。
记录。
梁经纶:“徐主任是不是拒绝回答?”
沉默。
记录。
梁经纶:“那就请回答我以下问题。”
沉默。
记录。
梁经纶:“北平分行金库副主任崔中石到底是不是共产党?如果是共产党,党通局为什么不拿出证据交特种刑事法庭审判?如果不是共产党,党通局为什么要突然将他秘密处决?”
徐铁英已经放下了笔。
曾可达还在记录。
梁经纶:“谢培东到底是不是共产党?如果是共产党,党通局为什么不拿出证据交特种刑事法庭审判,却在西山监狱暴露我在预备干部局的身份,枪杀他的女儿?徐主任今天去金库不是抓共产党吗?为什么谢培东还在担任北平分行的襄理负责北平的币制改革?只有一个答案,北平分行握有证据,党通局在平津地区确有非法的20%股份党产!”
“曾督察!”徐铁英猛地站了起来,“刚才你还明确表示,国防部预备干部局从来没有调查过党通局,现在这个人说的话,到底是代表预备干部局,还是代表共产党北平城工部?”
曾可达慢慢放下了笔,没有回答,目光向里间卧室望去。
“预备干部局不回答,就说明这个梁经纶是代表共产党在说话。”徐铁英始终忍着不看里间卧室,坐了回去,望向梁经纶,“你问了我这么多,我问你一个问题行不行?曾督察,请你也记录。”
说着,徐铁英操起了钢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
民国三十七年八月十九日
“今天,中华民国政府颁布币制改革法案。”徐铁英一边说一边记录着自己的话,“共产党在干什么?身为共产党北平城工部党员,梁经纶不可能没有接到共产党的指示。你所知道的共产党指示是否报告了国防部预备干部局?如果没有,请你现在报告。”
梁经纶连蔑视的眼光都懒得给徐铁英了,慢慢望向了曾可达。
曾可达竟在记录徐铁英的问话!
梁经纶蔑视的目光里浮出了寒意:“曾督察是不是也要我回答?”
曾可达望向了他:“有什么就说什么。”
“那就请记录吧!”梁经纶的声调激昂了,“你们真想知道共产党在干什么吗?”
沉默。
飞快地记录。
梁经纶的目光望向了窗外:“其实你们都知道。截止到今天,民国三十七年八月十九日,民国政府因通货膨胀物价飞涨不得不推行币制改革的时候,在西北,在东北,在华北,还有华东,共产党已经在他们的解放区全面推行了土地改革。一亿三千万农民分到了土地,一亿三千万人成了共产党的坚定拥护者,共产党正规军迅速扩充到三百万,民兵两百万。一亿三千万人的土地全是他们的后勤补给。以东北解放军为例,每人每年就有军粮五百斤,部分地区一个解放军每年能领到军粮一千斤。去年,华北解放区大面积灾荒,共产党发动农民生产自救,几十年不遇的灾情,没有饿死一个灾民,还保证了他们每个解放军每人一年三百多斤的军粮……”
“说得好。”徐铁英铁青着脸飞快地记录,“有个建议,你在说共产党的时候似乎应该把他们改成我们。”
“那就改成我们!”梁经纶愤然接道,“‘平均地权,耕者有其田’,是先总理孙中山建立同盟会时就提出的纲领,在改组国民党时更是写进了党章!几十年过去了,在国统区,占中国面积2/3的农村,依然是不到10%的人占据90%的土地,三亿多农民没有饭吃!城市的资产掌握在不到1%的人手里,上千万居民竟然要靠美国的救济粮活命!去年一年,国军已锐减到三百多万,竟还是发不出军粮,前不久在北平就发生了第四兵团和民食调配委员会抢粮的事件。民不聊生,人心尽失,我们国民党到底在干什么?”
梁经纶没有看徐铁英,而是又望向了曾可达。
曾可达竟然不再看他,而是在记录徐铁英的问话。
一阵寒意袭上心头,梁经纶看着曾可达记录完徐铁英的话:“曾可达同志,徐主任提的这个问题,我想请你帮助回答,可不可以?”
曾可达又望向他了,却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可以。
梁经纶:“你的家在赣南,你的父母、你的兄长现在还在老家种田,他们知不知道什么是共产主义,什么是三民主义?”
曾可达还是没有接言,这句话也没有记录,脸上也依然没有表情。
戛然而止。
烈日当空,偌大的后园没有鸟叫,没有虫鸣,甚至没有一丝风声。
房内,竟能听见两支钢笔的写字声。
“记录完了吗?”梁经纶转过身来,“记录完了你们可以把我的话上报,可以说是国民党党员梁复生说的,也可以说是共产党党员梁经纶说的,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请你们将方孟敖立刻释放。现在北平分行的行长就坐在何副校长的家里等着答复。如果方孟敖继续关押,牵涉到党通局的非法党产,美国的五千万美援就可能立刻冻结,币制改革在第一天就可能流产!你们已经抓过我两次,可以抓我第三次,可我现在必须回去,给方行长和何副校长答复。”
梁经纶转身了,一阵门风,长衫拂起,他又站住了:“还有,请你们立刻接通何副校长家里的电话,这种卑劣的手段丢国民党的脸!”
“等一下!”曾可达突然叫住了梁经纶。
梁经纶回头,竟发现曾可达和徐铁英都笔直地站在那里,望向卧室房门。
梁经纶意识到了什么,向卧室方向望去。
一个身穿中山装、五十出头的人,走了出来,面相和善,目光内敛。
来人向曾可达和徐铁英微点了下头,在梁经纶面前站住了:“梁经纶同志吗?”
梁经纶望向了曾可达。
曾可达:“介绍一下,总统府四组主任陈方先生。”
梁经纶蓦地明白,自己今天被彻底卖了!
他不再看曾可达,望着陈方:“请陈主任指教。”
那陈方面目依然和善:“不敢。党内像梁经纶同志这样有见识的不多啊。奉命来处理一些事务,不期邂逅,请你理解。”
梁经纶:“我说了,请陈主任指教。”
陈方:“听说何副校长和方行长都在等你的答复,这很重要。有一件事情请你向何副校长还有方行长说明,中央党部和党通局在平津地区没有什么20%股份的党产。币制改革事关国家安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五千万美国援助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而冻结,币制改革也不会在第一天就流产。我的话请你理解。”
梁经纶:“币制改革的论证报告是我帮助起草的,我当然理解。”
陈方:“理解就好。跟何副校长和方行长好好解释。”
梁经纶:“我能走了吗?”
陈方点了下头。
“派车送你吧。”曾可达走过来了。
“借辆自行车就行。”梁经纶已经跨出了房门。
陈方看着他,曾可达看着他,徐铁英也看着他。
飘拂的长衫消失了,风声因梁经纶而起,随梁经纶而去!
陈方回头了,向曾可达那张桌前走去,拿起了他记的那份记录看了起来,同时轻声说道:“二位请坐。”
曾可达没有坐。
徐铁英也依然站在那里,没有坐。
轻轻地将记录放回桌面,陈方望向了曾可达:“请曾督察写上记录人,签个名。”
曾可达过去签名了。
陈方又走到了徐铁英面前,拿起了茶几上的记录。
这次只翻了翻,陈方便将记录放回茶几:“徐主任也请签个名吧。”
徐铁英坐下签名了,签得如此之慢。
两个名都签完了,陈方站在那里等着。
曾可达立刻过来将记录交给了他。
徐铁英站起来,双手将记录也交给了他。
陈方:“都请坐吧。”
两个人都坐下后,陈方这才在单人沙发上坐下,只坐了沙发的三分之一,显得十分谨慎谦恭,轻声问曾可达:“对这个梁经纶,经国局长什么评价?”
曾可达想了想,答道:“人才难得。”
陈方将两份记录对折了一下,放进了中山装下衣口袋:“这份记录不能再外传,我亲手交给总统。”
曾可达:“是。”
徐铁英:“是。”
陈方又轻声问徐铁英:“关于那20%股份,党通局还有没有什么证据在什么人手里?”
徐铁英沉默。
陈方依然不紧不慢:“有什么说什么。”
徐铁英:“党通局没有在所谓的20%股份里拿一分钱,那八家公司填的表就在这里,都是他们的私产。”
陈方:“我是问还有没有什么证据在别人手里。就像刚才这个梁经纶说的,北平分行,崔中石、谢培东,你为什么要去找他们?会不会出现这样严重的后果,比如共产党掌握了明细账目,通过别的渠道栽赃中央党部?”
徐铁英闭上了眼:“有一份明细账目,原来在崔中石手里,现在在谢培东手里。这两个人都有可能是共产党。”
陈方:“有可能还是有证据?”
徐铁英:“证据正在抓紧调查。”
“那就抓紧调查。”陈方站了起来,“徐铁英。”
——直呼其名。
徐铁英倏地睁开了眼。
陈方:“中央党部、全国党员通讯局从来就没有在平津八家企业有任何党产股份,谣诼纷起,你必须解释清楚。即日起解除你在党通局和北平的一切职务,回南京接受调查。”
徐铁英慢慢站起来,望着陈方。
陈方接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