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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伯尔短篇小说选-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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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官撞开房门说:“您瞧一瞧他……也许……”他嘴里叼着香烟。我走向那个躺在一张木板床上、一动不动的人。有一个坐在木板床后凳子上的人赶忙站起身来说:“晚上好。”我认出是神甫,向他点点头。
  他站在躺着的人的头部一边。我神情激动地转向警察,瞥了一眼那支燃着的香烟说:“请您把灯弄亮一点……我什么都看不见。”他跳到一张椅子上,用一根绳子拴住吊灯,使灯光正好照到那个变得僵硬的人身上……现在,我在明亮的灯光下看见了尸体,吓得情不自禁地往后退。我见过很多死人,但是每看到一具尸体,那令人激动的意识都会一再使我感动。我意识到这是在看一个人,—个人啦……一个曾经活着、受过苦、爱过别人的人……
  我立刻就看出他死了……啊,没有经过治疗的迹象……我感觉到这一点,而且也明白这种事情。可我是被叫来进行官方鉴定,确定他已经死亡的……而我也就这样心情激动地开始工作。我的确在某种程度上负有法律上的义务,去进行那些非常熟练的操作,而人类科学也是借用这些手法来探索奥秘的。那个躺着的人看起来很可怕……
  鲜血和污垢浸透着他那略呈红色的头发,粘成了一团。我看出有几道刀伤和刺伤的伤痕……一道道可怕的疤痕从脸上横穿而过……嘴巴歪着……细长、苍白的鼻子被压上了凹痕,双手呈痉挛状,放在身子的一边……死了之后还握在一起……就连衣服也是肮里肮脏的,沾满了血迹。人们都认为清楚地看到了这种疯狂的愤怒。他就是在人们的这种愤怒中遭到毒打、脚踢和刺杀的。他被人以一种兽性的寻欢作乐的方式杀掉。我大着胆子抓住他的上衣,解开还未扯下的钮扣,感到奇怪的是:他的皮肤像一个小孩子的皮肤那样又白又嫩……既无血迹,也没有污垢……
  警察突然向我弯下腰来,他同我挨得那么近,使我连他那沾沾自喜的气息都可以感觉到。他瞥了一眼死者,漫不经心地说:“下班啦,怎么样?”我只是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几秒钟,我感到自己气得发抖,或者说是恨得发抖。
  看来,我的目光狠狠地盯了他好一会儿……他带着一种突如其来的尴尬表情,把他那支散发出香味的烟从嘴里拿走……然后悄悄地溜了出去。他走在门口还说:“过一会儿请您通知我,大夫先生……”我感到似乎得到了某种方式的解脱……现在我才开始我的检查……这简直是胡闹,我竟然把听筒放到这个人的胸部!竟然给他诊脉……竟然在这个可怜的、被折磨得体无完肤的躯体上面完成这整个于事无补的骗局。但是他不可能因为头部的创伤而死去。难道说我应当在证明上写明当今医疗科学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循环障碍……衰竭……营养不良?我不知道我是否在笑。我除了在头部发现这些大概使人极其疼痛、但又不致丧命的伤口外,什么也发现不了。这些伤很难通过头部的皮肉侵入头内……它们很可能是被人在盛怒之下折腾出来的……
  另外,在这种惨遭蹂躏的情况下,他那张极其瘦削、苍白的脸看起来好似一把刀子。我想,这很可能是一个调皮捣蛋、冷酷无情的小伙子。我慢条斯理地重新扣好他上衣的钮扣,情不自禁地把他成绺肮脏的、血迹斑斑的头发从他额头上掠开。看来,他好像在微笑……这种笑带有讥讽、嘲弄的意味。然后,我望着面色苍白、默默不语地站在我身旁的神甫。他是一个文静的人,我非常了解他。“是谋杀?”我轻声问道。他只是点点头。紧接着,他比我还要轻声地说:“谋杀一个杀人犯。”我大吃一惊……然后我再一次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张瘦削得犹如尖刀似的、苍白的脸。看来,这张脸在备受折磨的情况下似乎还在笑……既冷淡,又傲慢……我吓得说不出话来了。真可怕,这具尸体在这个阴森森的房间里,被残忍的灯光刺眼地照射着,而其余的东西全都淹没在黑暗之中了……这张光溜溜的木板床……几张破旧的凳子……灰泥剥落的墙壁……以及这具穿着几乎破烂不堪的灰制服的尸体……
  我差不多在用一种乞求的目光注视着神甫……我由于精疲力竭、恐惧和恶心,感到头晕目眩……警察的香烟给了我致命的打击。整个下午我空着肚子跑来跑去,呆在令人难受的魔窟里,无能为力地、无可奈何地、十分可笑地忍受这类“情况”……尽管我每天都看到很多东西,然而一个杀人犯被人谋杀,这种事在本地也是罕见的……
  “一个杀人犯?”我心不在焉地问。神甫把他的凳子挪到我身边说:“您请……坐!”我毫无主见地听从他的话,坐了下来,然后,他撑住木板床继续说:“难道说您不认识他……真的不认识?”他看着我,就好像是在怀疑我的理解力似的。“不认识,”我有气无力地说,“我不认识他。”神甫摇摇头说:“您四处漫游,走了很多地方,在漫游时,我想,您也许已经听说过不中用的狗的事情。”我吓得跳了起来……我的上帝呀!“不中用的狗……这儿的这个人……啊,这张面孔!”这时我站在神甫身旁,我们俩都在盯着这具已经变了形的、没有血色的尸体……
  “他还——”我非常小声地问道,他还能领受圣事吗?”我在等着回答。神甫看来好像没有听到我的问题,而我也不想把我的问题再重复一遍……沉静压得我们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像过了差不多好几分钟,神甫才回答道:“不行……不过他也许还能够……我在他身边呆了差不多—个小时……他非常激动,非常清醒,在他……”他盯着我说,“去世之前……”
  神甫无可奈何地对尸体伸出双手,就好像他要爱抚他似的……他那张瘦削、可怜的娃娃脸——我只能这样讲——激动得就像泥塑木雕似的……他是多么绝望地向后拢了拢他那淡黄色的头发啊。紧接着,他激动万分地说:“您,您可能以为我发疯了吧……是呀,不过我还想在他身边再呆一会儿,呆到他们来领他……确实……我不想让他独自一人呆着,只有一个人在他一生中真正爱过他,然而正是这个人出卖了他。您会因为这种事取笑我,可我……难道我们所有的人不都是有罪的吗?如果我再守护他一会儿的话……也许……”他用一种几乎是心烦意乱的固执态度盯着我……这是一双蓝眼睛,乌黑的饥饿痕迹差不多就像伤疤一样贴在这双眼睛的下面……啊,我并不想把他视为疯子……更不想笑话他,我的上帝呀!“我呆在您身边。”我说。
  我们沉默了片刻。这段时间的长短,正好可以来念主祷文。一阵哈哈大笑声从警卫室传来,我们在沉默中听到那是女人的声音……是尖叫声。我慢慢往后退,让灯光又照到它的老位置上。现在整个屋子里都同样充满了昏黄的灯光。这具可怕的尸体显得没有那么吓人,没有那么僵硬,简直是有生气了。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这种光更无情的东西了。这种赤裸裸的电灯光,它适合他们的香烟……适合他们死尸般的面容,适合他们的色欲……哦,我憎恨这种电灯光……
  从警卫室传来的笑声时高时低,此起彼伏……
  神甫突然吓了一跳,仿佛他感到一种隐蔽的恐怖……一种可怕的回忆不由得涌上脑际……“大夫,您坐……”他轻声说,“我要给您讲他的事情。”
  我顺从地坐了下来,这时神妇也弓着背在木板床上蹲……我们的背都朝着死者……
  “那是一次奇怪的会见,”神甫开口道,“他与我同年出生……1918年……他对我真是无所不谈……您知道,我并不怎么清楚,他在给我讲呢,还是对他自己或者对某一个并不在场的人讲。他的两眼瞪着天花板,就像发烧似地讲呀,讲呀,或许他真的在发烧吧……您知道,他没有父母……也没上过学……他被人带着四处流浪。留给他的最初印象是:警察带走了他一直认作父亲的那个人。那个人是一个粗暴、胆小的家伙,他一半是流浪汉,一半是小偷和工人……他在市郊的一个简陋的出租房里被带走了,当时正处于战争与通货膨胀之间的这段时期①………
  “您想象一下—间肮脏屋子的情景吧。在这间屋子里,一个可怜的、总遭到虐待的女人同一个总是烂醉如泥、既懒惰胆小、又蛮不讲理的家伙生活在一起……这就是生活的全部内容。大夫,您了解这种情况。在他这个所谓的父亲锒铛入狱,被判多年监禁之后,他的生活才稍微平静了一些。他的婶婶——他后来听说,这个神经过敏、充满敌意的女人是他婶婶——去了工厂。警察为他张罗上学读书的事情。而现在……在学校里他那非凡的才智引人注目。这种事您能想象得出吗,大夫?”神甫望着我说,“这张瘦削得像尖刀—样的脸在沉闷的课堂上仿佛把—切都劈成了两半,哦……他成了班上的尖子,他何止是尖子,他简直远远超过了所有的人。他雄心勃勃。教师们都为他讲话,说他应当上文科中学……教士对此很感兴趣……可是那个女人,也就是他婶婶却怒气冲冲,拚命反对,就好像他要被杀掉似的。她想方设法制止他,把他留在自己生活的这个可怕、粗俗的环境中。她制造一切可能制造的困难,坚持她作为教育者的权利……只要他一回到家里,她就折磨他……他不该‘出人头地’。但她还是无法对付教师和教士的联合力量。他得到一个名额,免费上—所寄宿学校,被那里录为常住生。他很快就超过了人们对他所寄予的所有希望。对他来说,不存在困难……他的拉丁文、希腊文学得同数学和德语一样好……他心地善良。此外。他从来就不是那种死啃书本的人物……他有独创性……有才智……宗教课他学得相当好,够得上专业神学的水平。总而言之,他确确实实是一个杰出人物。他想起自己已经离开的那个环境时,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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