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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暖暖和和地躺在那里,半睡半醒,仍然抿着嘴笑着。妈妈,她肯定是了不起的。他感到了微弱的光亮。这会儿好像有一种湿湿的亮光沿着他的腿跑到了腹部,还有一股浓浓的引人注意的香味。那湿湿的亮光卷成一团把他包围了起来,溅到他的皮肤上并且钻进了里边。他睁开眼睛,看到他刚才所想像的原来是一只鹰的巨大翅膀向他周身喷着湿湿的亮光。他想,大概是一种洗礼、一种祝福吧,那意思是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这样想着,就又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着了。
夏娃从床头走回来,把一副拐杖撑在肩下。她把一些报纸卷成了一个紧紧的纸棒,大概有六英寸那么长,把它点着,扔到了床上,舒舒服服地躺在那里的〃李子〃浑身早已浸透了煤油。火焰腾地一下子冒起,把他吞噬了。她立刻关上门,慢慢地、痛苦地走回楼上的卧室。
第四部分第49节:梦魂所聚
她刚刚走到楼梯第三个拐弯处,就听到了汉娜和一个孩子的叫声。她接着摇摇晃晃地向上走,根本不理睬那报警的叫声和杜威们的哭声。等到她回到床上,已经有人叮叮咣咣地踏着楼梯接踵而至了。汉娜冲开了屋门。〃'李子'!'李子'!他烧着了,妈妈!我们连门都开不开!妈妈!〃
夏娃盯着汉娜的眼睛看。〃是吗?我的宝贝儿子?烧着了?〃两个女人都没有说话,她们的目光已经向对方说明了一切。过了一会儿,汉娜闭上了她的眼睛,然后发出向邻居们要水的喊叫声而冲出了家门。
一九二二天气已经冷得吃不成冰淇淋了。一股山风刮来了尘土,从她们穿的〃骆驼〃牌长裙底部脚腕处直往里钻。风把裙子吹得紧紧地裹住她们的臀部,然后撩起下摆,偷窥着她们的棉布内衣。她俩正朝着埃德娜·芬奇的〃醇芳馆〃走去,那是一家为体面人家供应饮食的冷饮店即使是小孩子在里边都会感到很舒适,要知道,这家饮食店紧挨着丽巴的烤肉店,而且再往上走一个街区就是〃消磨时光〃弹子房。它坐落在〃木匠路〃的弯道上,这一带的四个街区构成了〃底层〃的全部娱乐区。沿着这一条街,有〃爱尔来拉〃影剧院、艾琳的美容所,还有上面提到的那家弹子房和烤肉店,以及其他一些越来越萧条的店堂铺面。当年,老老少少的男人们就这么一个挨一个地呆在这些店门口。他们坐在窗台上、台阶上、条筐上和破椅子上闲磕牙,等着发生什么吸引他们注意力的事儿。每一个行人、每一辆汽车、每一种变动,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然后是评头论足。他们特别盯着妇女看。要是有一个女人走过来,上年纪的男人就轻轻抬一抬帽子;年轻的就劈一劈双腿然后再合拢上。不过所有这些男人,不管年纪大小,都兴致勃勃地看着她走开去的样子。
奈尔和秀拉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沿街走着,风吹得她们一阵阵发冷,可在那些评判的目光注视之下,又窘得发烧。上年纪的男人瞅着她们玉米棒似的圆腿,目光停留在膝盖处的袜带,想起了他们已有二十多年没跳过的旧式舞步。他们的色欲早已随年龄的增长而变成了慈爱,可他们仍然迷恋地动着嘴唇,像是要品尝那紧绷绷的皮肤上的年轻人的汗味。
猪肉。他们人人脑子里都出现了这个字眼。而其中一个年轻人把这两个字音说出了口。声音很轻但毫不迟疑,而且绝对是出于赞美。这人名叫阿杰克斯,二十一岁,是弹子房常客,人很漂亮,可一脸凶相。他的一举一动都瀟洒,他处于让老老少少的男人们羡慕的地位,因为他有一张特别能讲脏话的嘴。事实上,他很少骂人,而他所挑选的字眼都是枯涩的,至少是无伤大雅的。他所以有这种名声是由于他说出这些词儿时的发音。他在说〃见鬼〃时,从肺部挤出那个音,那股冲劲是镇上最善于说脏话的嘴皮子都比不上的。他能把〃臭狗屎〃说得那股下流劲儿谁都学不上来。因此,当奈尔和秀拉走过去时他说出那声〃猪肉〃时,她俩闭上眼睛,惟恐有人看出她们暗自得意。
其实,并不是埃德娜·芬奇的冰淇淋吸引着她俩勇敢地穿过这有一双双美洲狮似的眼睛逼视着的街道。若干年之后,当她俩手捧着下巴,回忆起那笑弯的嘴角、那蹲着的姿式、那钢轨似的两腿叉开在破椅子上时,她们的眼睛就会放出光彩。奶油色裤子中间只有一条缝线的地方后面弯曲着那神秘之物,那光滑的香草裤裆吸引着她们;那些柠檬黄的华达呢召唤着她们。
她们像走钢丝般紧张地保持着平衡,小心翼翼地朝冰淇淋店走去,惟恐脚下一滑会摔倒,那种颤栗的心情真让人透不过气来。稍稍向路边一瞥,脚尖仅仅一绊,都会使她们摔倒在正叉开来欢迎她们的奶油色的大腿中间。在那考究的服装下面,包在楚楚衣冠里面的某个地方,就有她们梦魂所聚的那东西。
这样说再恰当不过了,因为这两个姑娘正是在梦中初次相遇的。早在埃德娜·芬奇的〃醇香馆〃开张之前,甚至早在她俩穿过加菲尔德小学的栗色大厅来到操场、隔着空摇着的跳绳面面相觑之前(〃跳吧。〃〃不,你先跳吧。〃),她们就已经在白日梦般的谵妄中互相结识了。她俩都是独生女,都感到十分孤寂,孤寂得使她们陶醉,使她们跌进色彩绚丽的幻象之中,在这种幻象中总还有另一个人存在,和梦幻者十分相像,共同分享着她梦中的欢乐。奈尔还仅仅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她常常坐在后廊的台阶上,周围是由她母亲一手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房子所形成的静寂无声,她就会感到那种整齐直指她的后背。她仔细观察着一棵棵白杨树,很快便沉溺在梦幻之中:她似乎正躺在一张堆满鲜花的床上,被自己的头发纠缠着,等候着某位脾气暴躁的王子。他一步步走近,可从来没到达身边。在这样的梦幻之中,总有一对笑眯眯的同情的眼睛和她一起观察着,总有一个人和她一样兴致勃勃地从一处看到另一处:她想像中自己飘动的长发,那鲜花堆簇的厚厚的床垫,还有那透明的纱裙,从肘部开始收紧,袖口上还缀着金线。
秀拉也同样是一个独女,不过却给安排在一个凌乱得骇人的宅第之中,里面经常歪七扭八地充塞着杂物、人群、嘈杂的话音和关门声。她只好一小时一小时地躲在阁楼上的一卷油毡背后,在想像之中的一匹毛色灰白相间的马背上驰骋,嘴里含着糖,鼻子嗅着玫瑰花香,同时始终有一个人和她分享着所有这一切情趣。
所以,当她俩相遇时,先是在栗色大厅中,后来隔着跳绳相望,马上就感到了旧友重逢时那种惬意和舒畅。因为她俩多年以来就已发现,她们既不是白人又不是男人,一切自由和成功都没有她们的份,她们便着手把自己创造成另一种新东西。她们的相遇是十分幸运的,因为她俩彼此对对方成长有利。她们都和母亲相去甚远,于父亲又都毫不了解(对秀拉来说是因为她父亲已不在人世,对奈尔来说则是因为她父亲还活在人世),于是就在彼此的眼睛中发现了她们正在追求的亲密感情。
一九二二年,奈尔·赖特和秀拉·匹斯都长到十二岁了,还是胸部平平、臀部窄窄的小女孩。奈尔的皮肤是湿砂纸色,这颜色还不致遭那些漆黑的纯血统黑人的打击,也不致招惹那些担心劣等混血种和懂得骡子与黑白混血儿同出一源的老妇人的轻蔑。要是她的肤色再浅一些的话,她就要由她母亲护送去学校,或是要有一些别的手段来保护自己。秀拉皮肤深棕色,长着一对大大的沉静的眼睛,在一只眼的眼皮上长着一块胎记,胎记形状如一朵带枝的玫瑰。这块胎记使本来平淡无奇的面孔平添了一些令人震惊之处,有那种蓝色刀片一样的阴森恐怖,就像有时和她外祖母玩跳棋的那个尖背削脊的男人,那人长了一身瘢痕疙瘩。这块胎记随着年龄增长而加深,现在则同她那闪着金光的眼睛一般深浅,可是后来,那双眼睛倒像湖水一般清澈平静了。
她们的友谊既来得突然,又十分深厚。她们在彼此的人格中得到了宽慰。两个孩子都尚未成长定型,奈尔看起来要坚强和稳健些,而对秀拉你却别指望她能把任何感情冲动持续三分钟。不过,有一次秀拉证明了这种看法是错的。她控制情绪达数周之久,即使那次也是为了保护奈尔。
第四部分第50节:伤口和烂肉
有四个十来岁的白人孩子,他们是刚搬来不久的爱尔兰人的儿子,偶尔喜欢在下午以欺负黑人小学生来取乐。他们脚穿窄窄的皮鞋,腿上是膝盖下面箍着红带子的毛呢灯笼裤。他们随父母搬到这块谷地中来,满以为这是一块福地因为翠绿的土地闪现着迎接他们的光泽。他们发现,这里的人们说话有种陌生的口音,对他们的宗教充满一种恐惧心理,对他们寻找工作的努力怀着一种执拗的抵制情绪。除去一件事情之外,梅德林的老住户处处看不起他们。这个例外是有关黑人居民区的。尽管有些黑人早在南北战争之前就来梅德林定居了,(那时候这镇子连个名字还没有呢!)但他们即使对这些新来户有什么憎恨的话,也实在是无关痛痒的,因为他们不会流露出来。事实上,折磨黑人倒是那些白人新教徒居民所一致赞成的一项活动。从某种意义说来,他们这些新来者在这世上的地位只有同老居民对待黑人的态度相呼应,才能得到保障。
这几个白人孩子有一次抓住了奈尔,他们把她推来搡去,直到他们厌烦了,不想再看奈尔那副又害怕又无奈的面孔才罢休。由于这次事件,奈尔以后放学回家时不得不改变了路线。她,后来再加上秀拉,一连几个星期都躲着那帮白孩子走路。到了十一月,有一天挺冷,秀拉说:〃咱们走直路回家吧。〃
奈尔惊愕地大睁着眼睛,可还是默默地同意了。她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