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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过也。以天下之大过予之,则受而弗敢辞。故 《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
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
壶遂曰:“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
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职,万事既具,咸各序
其宜,夫子所论,欲以何明?”
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余闻之先人曰:‘伏羲至纯厚,作《易》
八卦。尧拜之励,《尚书》载之,礼乐作焉。汤武之隆,诗人歌之。《春秋》
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独刺讥而已也。’汉兴以来,至明天子,
获符瑞,封禅,改正朔,易服色,受命于穆清,泽流罔极,海外殊俗,重译
款塞,请来献见者,不可胜道。臣下百官力诵圣德,犹不能宣尽其意。且士
贤能而不用,有国者之耻,主上明圣而德不布闻,有司之过也。且余尝掌其
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所言,罪莫大焉。
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于《春秋》,谬矣。”
于是论次其文。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祸,幽于缧绁。乃喟然而叹曰:
“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毁不用矣。”退而深惟日:“夫《诗》、
《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陈蔡,
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
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
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
述往事,思来者。”于是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自黄帝始。
维我汉继五帝末流,接三代《统》[绝]业。周道废,秦拨去古文,焚
灭《诗》、《书》,故明堂石室金匮玉版图籍散乱。于是汉兴,萧何次律令,
韩信申军法,张苍为章程,叔孙通定礼仪,则文学彬彬稍进,《诗》《书》
往往间出矣。自曹参荐盖公言黄老,而贾生、晁错明申、商,公孙弘以儒显,
百年之间,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太史公仍父子相续纂其职。曰:
“於戏!余维先人尝掌斯事,显于唐虞,至于周,复典之,故司马氏世主天
官。至于余乎,钦念哉!钦念哉!”罔罗天下放失旧闻,王迹所兴,原始察
终,见盛观衰,论考之行事,略推三代,录秦汉,上记轩辕,下至于兹,著
十二本纪,既科条之矣。并时异世,年差不明,作十表。礼乐损益,律历改
易,兵权、山川、鬼神、天人之际,承敝通变,作八书。二十八宿环北辰,
三十辐共一毂,运行无穷,辅拂股肱之臣配焉,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作三
十世家。扶义俶傥,不令己失时,立功名于天下,作七十列传。凡百三十篇,
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为《太史公书》。序略,以拾遗扑艺,成一家之言,
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藏之名山,副在京师,俟后世圣人君子。
第七十。
太史公曰:余述历黄帝以来至太初而讫,百三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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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
报任安书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
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
若望仆不相师用,而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是也。虽罢驽,亦侧闻长者遗风
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抑郁而无谁语。谚曰:
“谁为为之?孰令听之!”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士为知
己者用,女为说己者容。若仆,大质已亏缺矣,虽才怀随和,行若由夷,终
不可以为荣,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又迫贱事,相
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近季冬,
仆又簿从上上雍,恐卒然不可讳。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长逝者
魂魄私恨无穷。请略陈固陋。阙然久不报,幸勿过。
仆闻之:修身者,智之府也;受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符也;
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列
于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
宫刑。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
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爰丝变色:自古而耻之。
夫中材之人,事关于宦竖,莫不伤气,况炕慨之士乎?如今朝廷虽乏人,奈
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豪俊哉!
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
忠效信,有奇策才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
显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累
日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四者无一遂,敬合取容,无所短
长之效,可见于此矣。向者仆亦尝厕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不以此时引
维纲,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在辍字校擞∈仔琶迹哿惺恰
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呼,嗟呼!如仆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负不羁之才,长无乡曲之誉。主上幸以先人之
故,使得奉薄技,出入周卫之中。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忘
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才力,务一心营职,以求亲媚于主上。而事乃
有大谬不然者。
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相善也。趣舍异路,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
欢。然仆观其为人自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予义,分别有让,
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畜积也,仆以为有国士之
风。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已奇矣。今举事一不当,
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谋孽其短,仆诚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
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铒虎口,横挑强胡。印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
十余日,所杀过当,虎救死扶伤不给。旃裘之君长咸震怖,乃悉征左右贤王,
举引弓之民,一国共攻而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
如积。然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流涕,沫血饮泣,张空弮,冒白刃,北首
争死敌。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后数日陵败,书闻,
主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仆窃不自料其卑贱,
见主上惨凄怛悼,诚欲效其款款之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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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汉。事
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于天下。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
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未能尽明,明
主不深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
因为诬上,卒从吏议。家贫,财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
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圉之中,谁可告愬者!此正少卿所亲
见,仆行事岂不然邪?李陵既生降,聩其家声,而仆又茸以蚕室,重为天下
观笑。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
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闻,固主上所戏
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
异?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
素所自树立使然。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
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
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
其次毁肌肤、断支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
节不可不厉也。猛虎处深山,百兽震恐,及其在穽槛之中,摇尾而求食,积
威约之渐也。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入;削木为吏,议不对,定计于鲜也。
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箠,幽于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
头枪地,视徒隶则心惕息。何者?积威约之势也。及己至此,言不辱者,所
谓强颜耳,曷足贵乎!且西伯,伯也,拘牖里;李斯,相也,具五刑;淮阴,
王也,受械于陈;彭越、张敖,南向称孤,系狱具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
伯,囚于请室;魏其,大将也,衣赭、关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
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财,在尘
埃之中,古今一休,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
审矣,曷足怪乎?且人不能蚤自财绳墨之外,已稍陵夷,至于鞭箠之间,乃
欲引节,斯不亦远乎!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
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亲戚,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不得
已也。今仆不幸,蚤失二亲,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
哉?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
就之分矣,何至自沉溺累绁之辱哉!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况若仆之不得
已乎?所以隐忍苟活,函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没世而文
采不表于后也。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