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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赶上去劝慰,不得已说些自己也没底的话:“接受拍摄对你、你的学生、学校和家庭都有好处。”
安静下来的布赤对我说后悔答应接受拍摄,后悔刚才哭,觉得丢脸,说自己不在乎有没有什么好处,还说妈妈不高兴她被拍,也是觉得丢脸。
后来听人说,她们家近来不顺,而“被拍”和“被照”在一些当地人心中或许都是不吉利的。
杨蕊又去耐心地做布赤的工作,做布赤母亲的工作。最终布赤换上漂亮的衣服,接受了采访,并在大家关注与赞许的目光和话语中羞涩而笑。
后来回去和导演议起这事,我说布赤“单纯”,但导演说布赤是所有被采访的人中最“复杂”的一个。
我们总在一个地方吃饭。整个察瓦龙主街上也只有这一家食店——察瓦古食店。老板居然是江苏人,他做的馒头包子不错,面是从贡山县城拉来的。他含含糊糊地解释自己来这里的原因,留给人一点神秘的感觉。他说实际不喜欢这里,但想把两个孩子哪天带过来住段时间。因为如果能在这地方呆过,就不会再觉得别的地方呆不下去。
外面太阳炙晒,在不拍片的间歇偷个凉,坐到察瓦古食店里喝杯清茶。我突然觉得有时人生的理想其实就是这样静静地喝一杯茶,邻座的必欣说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盲目地随波逐流。我们都突然觉得如果在这小食店里架台DV静静守候,一定能拍到不少精彩的东西。这里好像老舍的《茶馆》,各形各色的人都会来这舞台上走一遭。
第二部分丙中洛到察瓦龙(4)
从察瓦龙到丙中洛
在察瓦龙呆了四天。骑马离开,因离开而喜悦,一如四天前因到达而喜悦。但心里明白将很难再到这里,特别是在未通公路之前。
行李比来时少了许多,骡子空出不少,可以每人一乘。
我起初倔强地以为,茶马古道该用脚步来丈量,但后来想:在茶马古道为何不该学会骑马?
说是“马”,其实大多是骡子,很温顺,但我害怕骑,之前也不会骑。有人教我“身体随着它一起扭动”,有人教我“上坡俯身下坡仰身”,我自己后来的体悟是:要信任你座下的骡子,它走路其实比你强。赶马人和他们的骡马应当正是靠着这样一种信任的合作走过了千山万水。
骑头骡的白马总在有坡的时候提前下马。他是个好骑手,绝非出于害怕,而是遵照他们藏族的习惯,因为下坡伤马。但他却不要求其他人也这样做。
等稍微习惯了骑乘,整个身心放松下来,看高山峡谷,看行云流水,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这一趟走得很艰辛,但却走得不复杂。人应该脚踏实地、简单而纯粹地生活。
藏族马帮的多吉来为马术不精的我牵马。我发觉他时不时地要弯腰扯下一鞋。我担心他不好走路,他大概明白我的意思,笑笑,又摇摇头。后来休息时我看见,他的小腿上有两条一指见长的伤痕。我这时觉得应该骑马的不是我而该是他。他还是笑笑,又摇摇头。
等绿色渐渐增多的时候,骑马遇到了危险。看来赶马人一般是不骑马的,否则不会留下这么多拦挡骑马者的树枝。
在回程的倒数第二天,女孩儿欣欣和摄影师吴樵先后被树枝扯下马背。吴樵还被马带着拖了30米。所幸有惊无险,没有伤筋动骨。但摄影师的手暂时调不成菜单了。
最后一天下起了小雨,给了我们不再拍摄的最好理由。老天始终善待我们,之前一直阳光灿烂。我们不是宗教徒,但每一个人都应当有感恩之心。
骑马技术还是很差的我决定最后一天宁肯步行。雨路泥泞,一不小心就会滑跤。但我走着走着居然想睡觉——一直绷着的弦在快要到达的时候想提前放松了。“夜晚给大家带来光明,白天给大家带来欢笑”的灯光师郝峰唱起“晴朗的天空里下起了太阳雨”,为队伍鼓劲儿打气。
离开察瓦龙的第四天下午3点多,我们第一小分队到达丙中洛秋那桶村村委会的小院。我一屁股坐在半月前那天的同一条凳子上,呆呆望着细密的小雨、萧条的小院和静静不动的马儿,想起来时那天场院里阳光灿烂人马沸腾的热闹场面;一切仿佛只在昨天,而15天来的一幕幕有时会分不清孰先孰后。
踏上公路,见到汽车,大家欢呼起来。录音助理老张最先到达,比其他所有人早三个小时。人人在喘息,人人在感叹。摄影助理刘颇说宁肯在车里摇一月,也不想再去那路上走一天。
我也高兴和轻松,但觉得一切来得很平常。还是以一颗平静的心重走进绿色和湿润的丙中洛。
可以开手机了。但我突然觉得很难,仿佛许久不说已经丢失了一种语言似的。没有电话的15天原来可以那么清静地度过。虽然很牵挂家人也知道自己被他们牵挂。
第一个电话打给妈,不等我说话她就说:“想死妈了!”
杨蕊也说,在脚受伤的时候,最想念的是母亲。
郭大夫站在小旅舍门口对我说:“还好,每个人都活着回来了!”奇怪,我从未有过我们不能活着回来的念头。
去时走了七天,在察瓦龙四天,回来走四天。
晚餐异常丰富。久违了的蔬菜和水果。久违了的床。久违了的洗澡水。王昱说这时的丙中洛是我们的Hong Kong。以往吃一点就饱的录音师杨江一连盛了三次饭。
还是特别容易满足。
在到达丙中洛的第三天,我们的藏族马帮又上路了,还是去察瓦龙。
一个星期以后,在昆明接受采访的导演说:拍摄是其次,关键是整个剧组走了一段难忘的路。
导演甚至说,在察瓦龙才呆了四天,感觉对那里还并不完全了解,如果有时间,真想折回去再呆十天半月。
如果有一天对生活失去信心,希望记起这段难忘的路。
补充一点,我们6月2日离开察瓦龙,6月5日到达丙中洛,6月6日下午在贡山县城突然遇见察瓦古食站的老板,他才花了两天就到达这里。我说看来这路修不修于他都无碍,他笑而不答。
第二部分游来歌(1)
杨蕊
高岸为谷或是深谷为陵,启程,不曾稍停。
2003年11月21日,东京,暮色袭来。NHK放送门前,阔叶树若有所思。斑马线,行人对峙,目光里虚空,面庞淡淡霜雾。天际,有乌金初燃,城市街屋高耸,站成黑森林魅魅魑魑,车流犹疑,如误驶进密林中的船。日暮里,东京心事重重。
此刻,万里之外的万年故事,在NHK的主放映厅悄悄铺排,马铃响亮,暴破一室整齐的明寂,异邦的人,被一团光影攫住视线和心神,觑万千风情,不知所在,不知所向,壮阔于绝地,幽暝于通途,呼吸间摧破观者心中最厚的垒,奔涌进那块,无尘的土。
啸歌起,马嘶鸣,不时闪动欢乐或忧戚的面容,声色里恍惚,不知身在何处,突闻得乌鸦惊叫,硕大的翅膀滑翔,遮蔽银幕与天空,东京的神鸟,鸣声决裂,通彻肝胆,竟穿透中国南高原阳光一样的梦,在梦里,一队孤独的行者,随马队踯躅,风尘绝路,滚烫的身影,将路边兀立的怪石,深深灼伤。
——游来歌
2003年4月,在云南。
出发地北京,正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拖入困顿,天空中灰云漂浮,终日不散。到达南高原的那一日,也是黄昏,天边晚霞不染杂尘的红,让每一个踏上这片土地的人,内心悲怆。
昆明茶园,满眼从树上滴下的绿,亮亮地闪着幽光,已经在春城游荡月余无法进入怒江,温绿也润不掉心内的躁,仿若从暗夜里逃出,却没见到光明,只在幽暝晦暗的地带徘徊,习惯了在现代都市里从容游走,却突然被抛在时间和空间之外。一垄茶田的尽头,树木绵密,所有人若有所思地伫立,忽有人言语:“到了尽头,也要再走一步,也许有不能尽览的景象。”
众人循言绕过密林,果然视野空阔,展开一片豁朗。
五月,一路舟车,穿楚雄、大理、越福贡五县。朗晴的天,畅快的野意,驰掣无阻。
过高黎贡山,丙中洛清晰可见。
山峦叠嶂,翠色相间,零星的村庄,是怒江奔泻溅出的浪,光明净亮地洒落在沿岸,不经意的情状,还带着江水的鲜。有人说,这是人神共居的土地。那是神接了人间乐土的气,有了世俗的妩媚,还是人着了神的魂,举手投足多了几分逸思飘渺?一切,在随后的日子里,慢慢呈现。
第二部分游来歌(2)
上篇——
怒川,江心舟橹寂言,满天浮云生根。洪荒山上一叶小绿,也沉积了万古的默,守护斯地,风吹,日曝,禽走,豸飞,眼瞳里安详,是神祗。
怒江是静的,她的静,不是凝滞肃穆、空阙无人的孤静,是不时有人声嘈切,鸡犬相闻,远地升起炊烟,让人心在欲飞欲止的烟火气里妥帖、安宁。山腰小镇,在雨后马队的蹄声里水光声色地清冽起来,一声不知从哪座木寮传出的婴啼,两排淡淡清简门楣若张若翕的店铺,三四个闲庭信步挈狗将雏的妇人,荷着竹筐从街心踱过去,草枝颤颤地,从筐里探头张望,视线平伸去,湿云压山低,是背景。
怒江是喜乐的,她的喜乐,不是喧天闹攘火星暴烈的欢腾,而是麦田尽处,伫立着的一株百年核桃,孔武繁盛,镇田的神,山谷的风吹过,总见她欢喜地笑,招招摇摇,日出日落,与自己婆婆娑娑的树影,一路追嬉。黄昏的树下,有牛姗姗地过,有人在闲闲地乘凉,漫天漫野地说话,声音浮起,被风摇曳得飘渺,宕起清平乐,天上地下,浅浅地唱起。
江水汤,落木萧,怒江山川物象有薪火相依的亲爱,这亲爱,不是一个向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