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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还是喜欢她。她就像我的姐姐。
我忘了说了:她从前的恋人,艺术家阿三,其实还一直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本来我可以在那个夜晚问起阿三的事情。在我的内心里,其实想知道的更多。但
是我没有来得及发问。她如此洁净,仿佛婴儿;我很难相信她和阿三的生活会像
痖白所写的那样。他们究竟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他们看起来是多么奇怪。
我强烈的感觉到,那个早晨的电话,是与阿三有关系的。我也许应该找一找
阿三。但我又疑心,余楠的消失,与阿三没有关系。我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反复拨打余楠的电话;有一次,电话居然通了,但是,接电话的却是一个男人。
他的声音苍老、粗暴,仿佛知道我内心的秘密。
他说,你说话呀!――你找谁?
我突然变得张皇,什么都不想说。我挂断电话。
我也给出版社打过电话。电话那头有人说,是的,有一个叫余楠的――但是
现在她不在这里。到哪里去了?不知道。要是见到她,我会转告她你打过电话,
是的。
《城市的情人》(1 )
痖白最近将要出版的一部小说。起初的书名不是这样,但是出版社坚持换成
如此一个大众而且狐媚的名字。不错,痖白在三年前出版过一部名为《欲望的舞
蹈》的小说,在这座城市曾经一纸风行,隐秘的蛊惑、流行的趣味、优雅的感伤,
仿佛一个初涉风月的新鲜女人,正在暧昧的文字里徐徐褪去身体上的衣裳,正在
向我们展现和裸露。而他的本领就在于,他可以把肉体的欲望写得非常优美;他
的文字可以像鸟一样飞。
他在小说里写到一个诗人和一个妓女的故事,这个风流快活的诗人在邂逅这
个妓女之后,他产生了救赎的念头――这些情节看起来好像是古典小说里书生与
妓女的翻版,但是,痖白的有趣之处在他所虚构的方式:诗人每天给妓女读自己
的诗歌;她其实读书不多,而且,她对于诗歌根本不感兴趣;因此,这之间的过
程很漫长,直到有一天,妓女忽然开始喜欢上诗人(她喜欢诗人的原因被痖白处
理的很复杂和偶然,好像与诗歌没有多大关系),但是正在此时,诗人与一个和
妓女有关的男人有一场意外的决斗,然后,他在决斗中死去。
小说被出版社包装成畅销小说的模式,迅速出现在城市的每一个有出版物出
售的地方,它的妖艳令人触目惊心。一个词语:欲望的舞蹈,成为那个时期城市
里的流行语汇。所有热爱文学的男女青年、在年轻时候做过浪漫春梦的半老徐娘、
那些真正的妓女、那些道貌岸然的嫖客,都在阅读和谈论痖白的小说;他们甚至
还想象着自己堕落的过程,渴望着救赎和被救赎。同样,在城市的文学圈子里,
痖白的小说也带来了足够多的冲击。通常,这座城市的文学沉浸在一种沉闷、温
和的气氛中,甘愿与时代和时尚拉开一百年的距离;与文学有关的活动被严格限
制于某个固定的范围之内。所以,你可以想象他们面对痖白的小说时的惊奇,你
也可以知道痖白给他们带来了什么。当少数一些评论家认为,痖白是这座城市里
的一匹黑马的时刻,他们却保留了奇怪的缄默。
当然,痖白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他的小说有令人羡慕的印数,他得到了可观
的版税。这些好像比痖白所预料的还要多。痖白说,他的本意在于写一个理想主
义的现世悲剧,谁料可以成为一部畅销书呢。
我说,也未尝不是好事,文学和畅销不一定就是非此即彼,再说,你挣了一
笔钱,也让大家眼红呢。
这不是我最好的作品,痖白说,我一定要写出我最好的一部。
痖白说的对,这不是他最好的小说;虽然,他的这部小说已经将城市里最有
天赋的作家远远超出,但是我相信,痖白还可以写出更好的作品。当然,随着逐
渐增长的世俗的名声,他的应酬和无聊的文字越来越多,这些都会对于他的写作
构成伤害。我曾经表达过我的担忧。我说话的时候,痖白把玩着手里透明的一只
玻璃杯,他光滑的额头看上去生机勃勃,女人一样妩媚。
痖白说,你放心。
我看见他眼睛里纯净的光亮,完全是我热爱、熟悉的痖白。我知道,我的担
忧完全多余;那些有关痖白的流言和诽谤是多么轻浮啊。我说过,即使在这个世
界上,所有的人都伤害了痖白,我也是最后一个维护他的人。
现在,几年过去,我看到了痖白新的小说。我看到的是尚未出版的打印稿,
因为痖白很愿意让我先睹为快;实际上在那时候,关于《城市的情人》的大幅海
报和各种各样花边一类的报道出现在城市里的广告栏和媒体上。所有的消息似乎
都在制造一种隐秘的期待:这是色情作家痖白的又一部惊世骇俗的色情小说。但
是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在对公众撒谎。这是合法的谎言。
我认真的阅读了痖白的这部原名为《迷》的小说。现在,我们已经没有任何
理由怀疑痖白的勤奋和他的巨大的才华;《迷》是痖白到目前为止最好的作品。
而痖白又是如此年轻,年轻得让我们嫉妒,让那些年老的人汗颜。――这足以说
明,痖白没有被俗世的喧哗所遮蔽,他不过是游于闹市而已。他的文字簇新锐利,
挺戈而出,奋勇前进,在物质时代开辟洁净的领地。
《城市的情人》(2 )
简单介绍一下痖白的这部小说。
一个平庸、快乐的男人。他的生活缺少变化,没有奇迹,他习惯于如此。有
一天,在一个偶然的时刻,他参加了一场聚会。在那里,他的一个熟人叫来一个
妖冶的妓女;他们当着他的面,赤裸了身体,激烈地做爱。他们发出夸张的叫声。
在他的印象里,他的熟人一直过着一种内敛、本分的生活;妓女卖春,则应当在
隐秘的角落,远离肉体的快感才对――这一切令他眼热心跳,无地自容。于是,
他仓皇逃走,庆幸于自己内心涌现的巨大的羞耻。
但是,问题出现了:当他面对自己女人的肉体的时候,他意外的发现,他无
法坚硬,并且进入。而他的女人则由于他的徒劳的挣扎,反而激起了从未有过的
欲望――她看起来就像他所见到的妓女。他知道,生活开始发生变化了;原先他
认为很牢固的部分,其实可以在瞬间遭到破坏;也许,原先的一切,是一种假象。
他怀疑她有别的男人。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以至于令他感觉到,这不是猜
测,而是事实;她的举止,暧昧的言词,对于他的性无能的指责,都在证明着他
的怀疑。
一种新的生活开始了。他开始跟踪他的女人,偷窥她与别的男人的来往;他
还发现,这种生活其实比他原先的生活更有趣味。他惊奇的发现,通过窥视所发
现的生活,与他所想象的生活截然不同。比如,他自以为了解自己的女人,而实
际上,她的许多部分他一无所知;某个在日常生活里风流倜傥的男人,其实是一
个阳痿症患者;另一个看起来沉默谦恭的人,却是一个真正的采花高手。与她交
往的男人为数并不很多,谁是可能的偷情者呢?他逐一窥视,又依次排除。但是
他相信,她的女人有一个情人,他隐藏在别处,还没有被他发现。
他对于从前的生活逐渐变得厌倦;他厌倦自己,仇恨自己的女人,对于一切
都感觉到陌生。
有一天,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去跟踪他的女人。他忽然非常怀念他见过的那个
妓女;想起她的时候,他意外的产生了身体上的欲望。于是,他辗转打听到了她
的电话。不久,妓女到达他的家里。他开始与妓女熟练的讨价还价,羞耻就像地
板上的纸屑一样被他打扫的干干净净。他甚至快乐的想到,假如在他们肉体狂欢
的时刻,有人在他们的身边注视,他会感觉到更好。
这时候,他的女人突然出现。他原本希望如此,但是这种景象还是令他吃惊。
令他更吃惊的地方在于,此时他才知道,当他跟踪和偷窥他的女人的时候,对方
也在跟踪和偷窥他的生活――所以,他们之间很难说得清,谁是真正的偷窥和被
偷窥者。
当然,欲望并没有因此减退,他感觉到刺激、新鲜。他的快感不断涌现。最
终,在混乱的争夺和厮打中,那个正在发出放纵的喊叫的妓女被他杀死――而他
的本意也许是要杀死自己的女人。
大体说来,痖白所写的故事就是这样。从表面来看,《迷》具备所有关于畅
销小说需要的因素:性、肉体、裸露、偷窥、暴力。又因为痖白很善于渲染诸如
此类的场景,所以完全可以令读者意想纷纷――这些也许就是《迷》在表象上成
为色情小说的原因。但是我知道,痖白所呈现的远不仅仅如此。我在他的小说里
读到一种奇怪的荒诞和绝望。在他隐约的、又仿佛蛊毒一样的语言里,我深深触
摸到时代之于个人的伤痛,以及人之为人的虚妄。另外,作为文体,痖白在《迷
》中也充分显示了他在小说节奏、叙述技巧上的才能。
痖白说,你要是觉得还好的话,就请你也写一点评论,如何?
我说,倒也有这样的念头,只是已经很久不写评论,不知道从何入手。
痖白笑了,他说,你也有谦虚的时候――不过我真的很希望看到你的评论呢。
我试试,我说,这是一部好小说。
谢谢老兄,请你吃饭,痖白说。
痖白又说,这几天,徐思菲要来呢。她来采访我――当然,也是约会。
《城市的情人》(3 )
徐思菲徐思菲是一家流行刊物的编辑。这份刊物在城市里盛行不衰,是文学
青年、少年男女、寂寞少妇的时尚生活和高雅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