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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克的影像:一个民工(4 )
没问题,胖女人说,那你呢,也洗洗吧。
不急,张三说,我过会再说。
胖女人就把李四带过去了。她弄水,给他洗头,还跟他说着什么;张三从侧
面观察她给李四洗头的情景,他认为她对李四的态度应该和她给自己洗的时候有
所区别,但是他发现,这种区别非常不明显;这让他多少感到有些不好受。而李
四则显得兴奋而且激动。后来,张三听见李四在喊他。
张三说,怎么啦?
老板,他说,我就在这里做个按摩吧。
张三的神色显得有点慌张。虽然他的同伴终于喊了他一声老板,听上去还算
受用,但是他没有料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现在,
他隐隐觉得,局面突然变得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了。
不行,张三严肃的说,我们说好的在这里只是洗头,完了到别的地方做按摩。
怎么不行?胖女人说,哪里做还不是一样。
张三感觉到自己说话都有点困难了;尤其是,她的神态实在是太随便了。他
都有点生她的气,她起码不应该在他面前说这些话吧。张三语无伦次的说,不好,
这样不好。
你是大老板,她说,还心疼这点钱吗?
那倒不是,张三说,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看见她已经带着李四到
里边去了。他还没有同意,他们就自作主张去做按摩,而且是当着他的面,这让
他实在是无法接受。张三口干舌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他很后悔带
李四到这里来,但是又不能说出原因来。他难受死了。
他似乎还听见了里面发出的声音。他其实一直期待着这种声音从自己的嘴里
发出来。没料到居然被一个没有一点经验的年轻人占了先。这真是教他难过。
过了一会,他们出来了。李四看上去满足极了。他说,我的按摩弄完了。他
的神色看起来特别无耻,张三恨不得给他一个拳头。更让他难过的是,胖女人在
他面前还有点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好像刚才只是去了一趟茅房那样简单――她起
码应该有点惭愧的意思嘛。
胖女人说,给钱吧。
张三困难的说,多少?
一百元,她说。
多少?张三说,太贵了吧?
这都打折了,她说,本来是一百二十元呢。
张三就对李四说,你掏钱吧。
老板,李四说,我的钱不够。
没带钱还要来按摩?张三生气的说,你什么东西嘛。
李四就把自己带的钱全都掏出来了,一共是八十元;张三掏了二十元,总算
凑够了数。这会他什么都不想说了,他急急忙忙的从里边出来了。
胖女人说,以后常来啊。
他们走在马路上。张三感觉自己非常空洞,空洞的就像是剩了一个壳。李四
说,张哥,跟上你算是长了眼界了,她的奶真是大,有这么大呢!
张三没有说话。他漫无目的的在路上走。他感觉到很委屈。甚至,他感觉到
伤心。李四还在喋喋不休的讲述刚才的按摩过程,一点没有发现张三的眼色是那
样难看;他把过程说得非常的细,而这些正是张三最不愿意听到的。他真是太过
分了。
张三说,你把我的二十元钱还给我。
李四嬉皮笑脸的说,张哥,这点钱你还要,就算你请我嘛。
谁请你?张三说,你也好意思说?
你怎么啦?李四说,我又没有和你的相好睡觉,你那么生气干什么?
张三突然抡起拳头,只一下,就把李四打趴到地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
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就好像把一袋水泥扔到地上那样。然后,张三扑到李四的身
上,一拳接一拳的打上去。他一边打他,一边用粗俗的话骂他;他骂人的声音很
难听,像是哭那样。后来,他看见流在地上的血。他停住了。他感觉舒服多了。
他蹲在一边抽烟,等着李四醒过来。
后来,李四醒过来了。他没有死,受的伤也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只是流了
一些血。他们长年累月在工地上干活,这点皮肉之苦算不了什么。他们没有说话。
坐在地上。后来,他们离开了。
桑克的影像:一个民工(5 )
这就是桑克的《一个民工》。你很难说,桑克在这样的记录里表达了什么,
也许对于一些观众来说,会认为桑克的叙述很混乱,很没有意思;但是,你不能
说,桑克在他的记录里没有表达什么。显然,他表达了他要表达的东西。尤其在
我们这样一个影像的泡沫无所不在的时代,桑克以其近乎寂寞的姿态,呈现了影
像世界的某种可能。
桑克死于一场奇怪的车祸。其时他正在赶赴另外一座城市,准备拍摄一部有
关吸毒者的节目。桑克死去的时候,刚过三十一岁的生日。除了那场短暂的、稍
纵即逝的婚姻,他的生活里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女人。他在这座城市只有一间大
约十个平米的宿舍。宿舍里堆满了录像带和书。
我不愿意说出来的事情有些事我不愿意多说。有些事正在发生变化。我也不
知道它为什么就会这样。我要是知道原因就会好一些。问题在于,我不知道。而
且有些事情好像没有原因。所以寻找原因就显得可笑。举一个例子。我原先不爱
说话,觉得说话没有什么意思。我一直认为,当你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几个人真
正在听;你认为你说出了重要的话,但是事实上他们不认为这样。他们认为不重
要,有时候他们还会以为你说的是废话,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多了。也就是说,你
说了什么话,他们根本不会在乎。你只是在那里滔滔不绝的说,他们只是在那里
做出一副听的样子,仅此而已。我们彼此在假装,甚至比演戏还要恶劣。我不爱
说话,是因为我认为自己洞察了其间的阴谋。但是现在我明白,我的见解实在幼
稚,一点不高明,甚至比我们假装还要可笑。我们其实都明白说话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而已。我们虽然不准备听进去别人说的话,但是需要有
人不停的说;当我们持续不断的说下去的时候,有些原本根本靠不住的事情,却
会奇怪的变成某种事实――就好像我们原本就是在说一件事实一样。这种情况真
是太奇妙了。因此说不说,说多少,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既然如此,为什
么不说呢?于是我变得爱说话了,我想方设法、口若悬河的说下去,有时候我也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但是我知道,只要说下去,就会有效果,所以我必须说。尤
其对于那些女人,我的话就会变得更多;有些词语原本不是我的脑袋里储存的,
可它居然不知不觉就从我的嘴巴里窜出来了,它们蹦蹦跳跳,缤纷多彩,连我自
己都觉得吃惊。我看见,那些女人在听见我的这些词语的时候,是多么喜欢和兴
奋啊。她们甚至由于这些词语而喜欢我这个人了。用一些废话捕获一个女人的心,
真是一件很刺激的事情;要是这个女人长相风骚,那就更刺激了。我们为什么需
要废话?或者说,我们为什么需要不停的说出废话?这其中的原因就不好说了,
只能说,我们说话就是这样的吧。
我最近睡不好觉。我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却总是睡不着。有时候我差一点就
要睡着了,却突然听见有谁在敲我的房门,我还以为是哪个朋友来了,就起来去
开门;当然并没有谁敲门,只不过是我的错觉罢了,但是,我在失眠的时候,真
的听见过这种敲门的声音。有时候我以为天亮了,就赶紧起了床,刷牙,洗脸,
吃早餐,然后准备去上课,出门之前看了看时间,原来还是凌晨三点的样子;为
什么我在起床前没有看看时间呢?我真是太笨了。不过要是说起来,这种事情其
实不光这样简单,因为我在起床的时候,的的确确感觉到天亮了;所以,我就用
不着来看时间。我要相信自己的感觉。难道我们的时间一定要通过看时钟才可以
确定吗?再说,时钟也有不可靠的时候,我有一段时期特别依赖于通过看钟表来
掌握时间,结果就出现了问题:我上课总是迟到,讲课总是拖堂,后来才知道,
那段时期我的时钟出了问题:它比别人的时钟走慢了许多。也就是说,我的时间
比别人慢,我在时间的后面。有时候我就打开灯读书,我随便拿一本书躺在床上
读,结果我发现我比任何时候都睡意朦胧,就赶紧躺下了,我想现在我该睡着了
;让我难过的是,躺下之后,发现我又变得清醒了,清醒得就像是刚刚洗过一个
冷水澡。有时候我就干脆爬起来,到
客厅里去看碟。我有很多碟。很多我都看过了。为了度过漫漫长夜,我就重
新来看那些碟。《悲情城市》、《卡尼古拉》、《黑暗中的舞者》、《杀死比尔
》、《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索多玛的120 天》、《罗拉快跑》、《欲望号街
车》、《感观世界》,等等等等。我把电视的音量调的很小,自己坐在沙发上看。
你要是看过这些片子,你就会知道,这些片子其实都比较奇怪。尤其在深夜时刻
看这些片子,奇怪的感觉就会更加明显。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会相信,我在看这些
片子的时候,有时候会伤心的流泪,有时候则会放声大笑。我听见自己哭泣和大
笑的声音,在我的房间里飘来飘去,云朵一样轻盈,夜晚一样空阔,真是有一种
不可思议的美啊。
桑克的影像:一个民工(6 )
在失眠的夜晚,我会想各种各样的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问
题。这些问题纷至沓来,在我的眼前飞来飞去,就像许多只数不清的蛾子那样。
我刚想到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就出现了。它们好像跟人一样,在那里争夺顺序。
因此,我虽然想到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