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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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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耿照跳进这个范围,便如染红霞的“出离剑葬”般,无有形质的剑意虽可穿过,有形有质的人剑却不得不顿止;凝滞的时间或短短一霎,以灰袍客的手眼,飞石取命绰绰有余,或从容避过当头一斩,乃至折断耿照仅有的一条左臂,亦非难事。

“她不过先行一步,”

灰袍客抬头狞笑:“你稍后即至,急──”面色丕变,掌刀竟已斩到了眼前!

灰袍客心念电转,“凝功锁脉”所造出的场域未溃,卵石依旧浮空、潮气粒粒凝结,连挪身时的靴底扬尘,都顺着飞散的方向静止在压缩已极的场域中。唯一的例外,便只有耿照的左掌。

凝缩之物与掌刀一触,便如沾上火星的纸片,应势而毁;激烈的程度使凝缩的空气、水珠,乃至澎湃内息……来不及还原便已灰飞烟灭,少年的掌缘泛起一抹丝线般的炽芒,似青似白,难以逼视。

灰袍客遽提六成功力,悬空的水珠“啪啪啪”地被压挤成薄薄一片,卵石爆出大蓬石粉,旋又缩得更小,不住在半空中颤摇。若有第三人置身于一丈方圆之内,此际不仅吸不到丝毫空气,怕还要被压得胸膛塌陷,将肺里的最后一口气息吐出,落得七孔流血,凸目而亡。

但掌刀依然不受箝制,直直斩下。灰袍客举臂一格,赫见臂鞲袖管、连布满肌肤表层的护体气劲都于掌底化为乌有,耿照若一劈到底,灰袍客右臂势将离体,以他超过一甲子的精纯功力、曾会过无数高手的丰富经验,一时之间亦无法可解。

──这种寰宇无敌的武功,普天下只此一家,不用起手收式、毋须辨别特征,遇上了自然就能认出。因为“无可抵挡”自来便是它最大的特征。

“‘残拳’!”

灰袍客失声脱口,正欲忍痛放弃膀子,敌势忽凝,灿亮的掌刀只差分许便要触及手臂,却堪堪停住,原来耿照除了能破开气罩的掌缘,身体余处仍无法抵挡“凝功锁脉”之威,坠势为其所阻。灰袍客鼓劲一震,凝缩的气罩突然爆开,耿照首当其冲,被炸得披血弹飞,一举越过四五丈的距离,“扑通!”

跌入溪中,转眼消失无踪。

灰袍客捡回一条臂膀,更不稍停,转身掠进樟林,临行前不忘反手疾点,隔空补了耿照一记,虽未照准,劲力依旧可观,无论打在身体何处均可致命。他匿于林深处窥看一阵,不见有人现身抢救,暗忖:“怪了,若那人尚在,岂能眼睁睁看着传人身死?若非那人尚在,耿家小子的‘残拳’又自何处学来?”

当今之世,唯此人他自忖绝非敌手,今日之事若未善了,遗患无穷;静待片刻,扬声道:“碑传门客见,剑是故人留!‘残拳’复现,‘败剑’何藏?陛下既已来此,不如现身一见罢。当年招贤亭传客碑外得谒天颜,老朽迄今仍记陛下风采。”

语声以内力绞扭旋出,于林间四处反弹,难辨其方位。

这“阴谷含神”亦是峰级高手独有的特征,非专指隐匿音源,而是彻底违反听音辨位、目影寻踪之常情,消去一切形影痕迹,令己身归入虚无。察觉不了的敌人最难应付,对寻常武者来说,此亦是峰级高手最可怕的地方之一。

他将气机感应的范围放到最大,敛起杀心,以“分光化影”的绝顶身法数易其位,为的就是不让“那人”锁定自己。

林间并无他人的气息,但灰袍客不敢大意:在“阴谷含神”之前,那人可将自身化为一片枯叶,或隐于白沫激流,虽然出手的一瞬间不免露出行藏,但谁又能挡得住独孤弋背后一击?

当然天下无敌的独孤弋不是这种人,但时间会改变许多事。

“残拳”是太祖武皇帝的独门绝学。是横空出世的天才独孤弋一手创制,之前与之后皆无可比肩者,被誉为寰宇无敌,不仅是古今帝王中的翘楚,亦是公认的当世武功天下第一。

与太祖武皇帝的另一门招牌绝艺“败剑”不同,残拳除了“所向皆残”还有着“难以传授”的特性。包括独孤阀的私兵“血云都”在内,独孤弋指点过许多人的武艺,但即使是继承了东海双尊之名、被认为尽得其兄真传的独孤寂,也多以败剑应敌,几未显露过残拳上的造诣。

世人皆以为十七爷惜用,灰袍客却清楚知道:关于残拳,独孤寂所知并不比旁人多,一直以来都是独自在黑暗中摸索。他曾试探过独孤寂,确保在独孤弋死后,无人可于武力上威胁自己──直到今日残拳重现,由一名来历不明的乡下小子手里使出。

当年在招贤亭,他与贵为天子的独孤弋对过几招,惊觉那种能在森罗万象中不断钻出破绽的独特劲力,乃世间所有拳掌内功的克星。独孤弋的无敌之名非是臣工拍马逢迎,而是铁一般的残酷现实;与他交手,让灰袍客感觉自己又变回凡人,仿佛毕生于武学的所有积累俱归尘土,无力得令人发笑。

据说韩破凡与他斗到千招开外才以些微之差落败,那也是鬼神般的人物了。

问题是:以独孤弋的个性,决计不会接受诈死遁世的安排。是谁说服了他,目的又是什么?倘若不是独孤弋,耿家小子的残拳却是何人所授,与三奇谷、盛五阴等有甚关连?

总是这样。每回只要一扯上耿照这人,事情就莫名变得混乱,枝节横生,仿佛他身上带着一股莫可名状、却又无法抵挡的超然之力,无论是谁站到了少年的对立面,都会被他突如其来的各种搅局打乱计画。先是古木鸢,现在终于轮到了他。莫非……

不,不可能,他不会是预言里的“那个人”灰袍客不禁自嘲。是“独孤弋还活着”的可能性太过骇人,才令自己生出如此荒谬的念头么?他当年一度怀疑过独孤弋,纯以武力而言,似也没有更可疑的人选了,而辅佐他的萧谏纸同样符合“承天知命之人”的条件,这两人的相遇相知,仿佛预示着已被世人遗忘的古老预言,尽管他们不知其全貌。

这是灰袍客所属一方最大的优势。千年以来,先贤们小心维持这个得来不易的珍贵优势,慢慢分化敌对阵营的力量,终于使他们互不相知,不断在时间的洪流里错失彼此,甚至刀剑相向,喋血厮杀。

而他继承了这个伟大的传统,捻熄每一抹可能产生威胁的火苗:武功超卓的绝世英雄、智光昭昭的稀代谋士,以及心念一专、沈默追随的记述者……幸而一甲子之内还未出现三者皆备的情况,一方面也归功于他孜孜不倦的工作成果,依循“宁杀错、不放过”的宗旨,几乎摧毁了所有的可能性。

若独孤弋未死,或在死前留下传承,那么古木鸢求援军于“姑射”之举,便有重新审视其动机的必要。他不能容许己方千年来始终占据的优势,就这么毁在自己手里。

灰袍客隐匿了数个时辰,直到确定独孤弋不在此间,才悄悄起身,顺流往下游掠去。

◇    ◇    ◇

吴老七一脚踏在岸石上,俯身抄了溪水欲饮,不意触动脚趾间磨破的水泡,痛得蹙眉,生生咬住一句咒骂,没敢出口。他们这些越浦的衙差过去穿惯了厚衲的粉底官靴,一换上草鞋便磨脚。上山的头一天,个个折腾得满脚是血,却没有人敢抱怨──看过劳有德的下场,哪个还敢多说一句?这些天里,顺着溪流望去,仿佛能听见山下劳有德凄厉的哀叫声,虽然以距离来说几无可能。他们这行人常在伐木捆扎时一悚,紧张抬头,彼此交换“你听见了没”的骇异眼神,然后一跳起身,以某种慌不择路似的怪异拚劲加快工作,唯恐将军的软轿又从山路尽头出现……

吴老七每回看见同僚的反应都想笑,但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他猜测自己在旁人眼里,也同样是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惹上慕容柔,本就是东海……不,或许是天下间最可怕的事。

莲觉寺的惨剧发生后,镇东将军连夜开挖莲台,饶以谷城大营之精锐,也足足挖了大半个月,典卫大人与染二掌院的尸体没找着,倒发现一条地下密道,推测二人便由此逃生,才免去粉身碎骨之厄。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谷城大营的掘城兵辛辛苦苦掘坑建隧,不想却意外崩坍,换作其他人这条线索算完了,本该另谋打算。可慕容柔不是一般人,他以掘城兵最后回报的“坑中积水”一事,推断密道应与水脉相近,命人从越浦府库中取出地籍,列出周围百余条大小水道,征召郡县衙役予以编组,在每条水脉上游入山处建立据点,供谷城军士巡山之用。

这简直是白痴……不,该说疯子才干得出来的蠢事,但出自慕容之口,那就不只是一句玩笑而已。

将军一声令下,几千名衙差各携杖釜溯流跋涉,寻当地土人为向导,在最接近入山口的地方搭棚备置,待谷城军士一到,立时便能上山。

吴老七与劳有德一行八九人,自城尹梁子同失势下狱、廿五间园被查封后,日子便不太好过。城尹府中大风吹,顶上管事的人几乎换了个班子,拔擢上来的都是些搞事的人物,毫无情面可讲,只得认命抽签,被派到这荒僻的鬼地方来。

若非看了地籍,越浦土生土长的吴老七不知这条山溪还有个叫“瓠子溪”的名儿,他们走了一天半才见几户人家,都说再往上就没路了。大伙望着起伏平缓的地势发愁:将军说要到“入山处”建立据点,从这儿起便要与密林搏斗了,要开出一条直抵山口的路,凭几个人哪能啊,拉上一队军夫都不够!

“你们傻啦?”

劳有德大剌剌往屋里唯一的一条板凳上一坐,端起茶碗就口:“这附近几户人家,老的小的能拉出十几名男丁,明儿押着他们去开山,不从的,就锁了吊着晒太阳,以儆效尤!”

溜溜贼眼净在屋外烧水沏茶的农户女儿身上打转,不用说也知他拉男丁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你别添乱啊,这会儿还不够倒楣么?”

吴老七蹙眉。“还是想想怎么交代,才是正经。连梁大人都架不住这位将军大人,咱们有几个脑袋?”

劳有德啐了一口,满脸的不屑,只是想起梁子同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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