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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可爱是无知。那时候,件件都是“知”,你每天可以做大科学家大哲学家,每天都在发见什么新的现象,新的真理。现在呢?“什么”都已经知道了,熟悉了,每一个人的脸都已经看厌了。宇宙和社会是那么陈旧,无味,虽则它们其实比“儿时”新鲜得多了。我于是想念“儿时”,祷告“儿时”。
完全可以将《“儿时”》视作是《多余的话》之一部分的先期写出和发表。本来早已信仰了共产主义并立誓为“共产主义之人间化”而奋斗终身的瞿秋白,现在却感到自己是一个“生命没有寄托的人”。在感到生命失去了寄托的同时,瞿秋白如此深情又如此惆怅地怀念起“儿时”来。他怀念得之所以如此深情,无非是因为“儿时”的人,有着种种寄托生命的可能性,他可以选择做科学家,也可以选择做哲学家,还可以选择做其他各种正当有益而又干净有趣的事业,是因为“儿时”的生命是一张白纸,可以在上面画各种各样美好的图画。而他之所以如此惆怅,是因为“中年”的他虽感到原有的生命寄托已经失去,但却无由重新选择生命寄托;是因为他感到自己的生命虽像一张画满了错误图案的纸,但却不能把这些图案抹去重来。在瞿秋白如此深情又如此惆怅地怀念和祷告着“儿时”时,是多么渴望能从“中年”回到“儿时”,让生命重新开始;是多么渴望此生的一切原不过是一场恶梦,一觉醒来,仍然躺在母亲的怀里。
在《中央关于狄康(瞿秋白)同志的错误的决定》下达之后,瞿秋白马上写了这篇《“儿时”》,但却并没有马上拿出去发表。想来,其时的瞿秋白对于公开发表这样的言论还有着顾忌。临近年底,中共中央派人向瞿秋白宣布了要他去中央“苏区”的决定。要瞿秋白离开上海赴“苏区”,实在说不上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在政治上瞿秋白已被打翻在地,当然谈不上“苏区”有什么工作非他去担当不可,而以瞿秋白的身体状况,无疑留在上海更适宜。但信奉“残酷斗争,无情打击”的“党内同志”,却偏是既不让他好好“工作”,又不容他好好“养病”。当时,有人劝瞿秋白以身体需要调养为由争取不去,瞿秋白“有些怅然”,“沉吟了片刻”,说:“去,早晚还是要去的,否则有人要说我怕死呢。”(6)早把命运交给了“革命”的瞿秋白自然只能服从“革命”的安排。瞿秋白只向中央提了一个要求,即允许夫人杨之华一同前往,但却被莫明其妙地拒绝。对此,有论者这样评说:“在全党一派无情斗争声中要瞿秋白去中央苏区,是好意吗?他的心情能舒畅吗?于是不准这个重病号要求生死与共的夫人同行,也就可以明白是一种什么样的性质的‘决定’了。就是人身迫害!当时有同志实在看不惯,要为瞿秋白申冤叫屈,他马上制止,不准同志为他而去作无畏(谓)的牺牲。这个时候的瞿秋白,如果要讲一句俗话,简直是太窝囊了。然而如若不窝囊一点而表示半点不满,就更没法活了。”(7)对于瞿秋白这样的知识分子来说,投身了“革命”,实际上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即便在思想上、情感上已与“革命”的极大地疏离,在行动上也只得与“革命”保持一致。他已经没有为自己重新选择道路的“权利”,只能老老实实地被“革命”牵着走,哪怕明知前面是“党内同志”布下的陷阱,也无由后退。这时,对有着无限可能性的“儿时”的怀念一定又袭上心头,于是,在离开上海不久前的1933年12月15日,瞿秋白从抽屉里拿出放了两个多月的《“儿时”》,交《申报·自由谈》发表。
两代“革命知识分子”对“革命”的反思之一(5)
四1934年1月7日的上海之夜,雨雪交加。就在这雨雪交加中,瞿秋白永别了妻子杨之华,踏上了去“苏区”的路。1934年10月,中共中央连同各路人马开始了“长征”。瞿秋白当然要求随中央机关“长征”。然而,这要求却被断然拒绝。就像当初想留在上海不走却不得不走一样,这回是想跟着走却不准走。当事人之一的伍修权对有关“长征”和人员去留问题,曾有这样的回忆:“有的为‘左’倾路线领导者不喜欢的干部,则被他们乘机甩掉,留在苏区打游击。如瞿秋白,何叔衡等同志,身体根本不适宜游击环境,也被留下,结果使他们不幸被俘牺牲,贺昌、刘伯坚等同志也是这样牺牲的。事实证明,象董老、徐老等年高体弱的同志,由于跟主力红军行军,都被保存了下来,安全到达了陕北。”(8)让瞿秋白这样的人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打游击”,真可谓滑稽之至。当然,“打游击”是假,“甩包袱”是真,“借刀杀人”是真。从苏联时期起,“党内同志”就一次次地想置瞿秋白于死地,待到1935年2月瞿秋白以“共党首领”的身份被国民党军队抓获,他们也就如愿以偿了。对这一切,瞿秋白当然是心知肚明的。明白了瞿秋白投身“革命”后在“革命阵营”内的遭遇,就不难理解他为何以最后的生命时光来写《多余的话》了。实际上,瞿秋白早有满腔悲哀、屈辱、悔恨渴欲一吐为快。而在此之前,也在按捺不住时有过零星的吐露。丁玲在《我所认识的瞿秋白同志》中说:“我第一次读到《多余的话》是在延安。我读着文章仿佛看见了秋白本人,我完全相信这篇文章是他自己写的那些语言,那种心情,我是多么地熟悉啊!我一下子就联想到他过去写给我的那一束谜似的信。在那些信里他也倾吐过他这种矛盾的心情,自然比这篇文章要轻微得多,也婉转得多。尽管是迂回婉转,还是说了不少的过头话”。如果说写给丁玲这些信已经预告着《多余的话》的怀胎;而离开上海前公开发表《“儿时”》,则表明《多余的话》已经孕育成熟。
明白了瞿秋白为何写《多余的话》,也就能明白他为何在《多余的话》中写下这样的话:“但是我想,如果叫我做一个‘戏子’——舞台上的演员,倒很会有些成绩,因为十几年来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在扮演一定的角色。扮着大学教授,扮着政治家,也会真正忘记自己而完全成为‘剧中人’。虽然,这对于我很苦,得每天盼望着散会,盼望同我谈政治的朋友走开,让我卸下戏装,还我本来面目——躺在床上去,极疲乏的念着:‘回“家”去罢,回“家”去罢!’这的确是很苦的——然而在舞台上的时候,大致总还扮得不差,像煞有介事的。”“不过,扮演舞台上的角色不是‘自己的生活’,精力消耗在这里,甚至完全用尽,始终是后悔也来不及的事情。等到精力衰惫的时候,对于政治舞台,实在是十分厌倦了。”“一出滑稽剧就此闭幕了!”“我这滑稽剧是要闭幕了。”明白了瞿秋白为何写《多余的话》,也就能明白他为何在《多余的话》中写下这样的话:“我已经退出了无产阶级的革命先锋的队伍,已经停止了政治斗争,放下了武器。假使你们——共产党的同志们——能够早听到我这里写的一切,那我想早就应当开除我的党籍。而且,因为‘历史的偶然’,这并不是一个普通党员,而是曾经当过政治局委员的——这样的人,如何还不要开除呢?”“永别了,亲爱的同志们!——这是我最后叫你们‘同志’的一次。我是不配再叫你们‘同志’的了。告诉你们:我实质上离开你们的队伍好久了。”“永别了,亲爱的朋友们!七八年来,我早已感觉到万分的厌倦。这种疲乏的感觉,有时候,例如一九三Ο年初或是一九三四年八九月间,简直厉害到无可形容,无可忍受的地步。我当时觉着,不管宇宙的毁灭不毁灭,不管革命还是反革命等等,我只要休息,休息,休息!好了,现在已经有了‘永久休息’的机会。”半个多世纪以后,接续着瞿秋白的这种“感受型反思”的,是韦君宜。韦君宜1934年考入清华大学,1935年积极投身“一二·九”运动,1936年加入中共,抗战爆发后奔赴延安。1949年后,也可算是中共高级干部。1994年,韦君宜出版了自传体小说《露沙的路》,对于延安时期“抢救运动”的残酷无情和荒谬绝伦有深刻的揭示,对知识分子与“革命”之间的关系有十分耐人寻味的表现。1998年,韦君宜出版了回忆录性质的著作《思痛录》,对延安时期的“抢救运动”和1949后的“反胡风运动”、“反右运动”、“大跃进”、“文化大革命”等“革命运动”有冷峻的反思。之所以说韦君宜的反思是瞿秋白式的,是因为韦君宜同瞿秋白相似,反思中的思维活动始终不离自己的经历、感受,很少进入抽象的理论思辨。关于韦君宜的反思,已有许多人作过评说,尤其《思痛录》出版后,在思想文化界颇有影响。2001年,大众文艺出版社了《回应韦君宜》一书,其中收录了数十篇对韦君宜的反思进行论说和阐发的文章。因此,我在这里就不对韦君宜的反思多作赘语,只将韦君宜的反思与瞿秋白作些比较。
首先要说明的是,瞿、韦二人的反思虽然立足于自身的经历、遭遇,却并不意味着他们之所以反思,仅仅是因为个人在投身“革命”后饱受苦难。驱使他们对“革命”进行反思的原因,更主要的是对历史负责、对后代负责的精神。在《多余的话》正文之前,瞿秋白借古人语作卷头引语:“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正是对“革命”的“心忧”,促使瞿秋白不顾身后的荣辱,提笔写下了《多余的话》。《多余的话》刚开始,瞿秋白写道:“但是,不幸我卷入了‘历史的纠葛’——直到现在,外间好些人还以为我是怎样怎样的。我不怕人家责备,归罪,我倒怕人家‘钦佩’。但愿以后的青年不要学我的样子,不要以为我以前写的东西是代表什么什么主义的。所以我愿意趁这余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