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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在那种强烈的屈辱里,还有一颗横空丢出来的烂白菜。他记起青州城街道上有一面鼓,那鼓只有他纵马出行时才会响起。他一贯觉得那鼓声威武壮行,行人纷纷逃窜避让令他得意。然而那颗烂白菜落地时他瞧见木桶后躲着的人惊惧厌憎愤恨的眼神。猛然觉得,这和那击鼓之人的表情,和那些逃窜避让的人的表情,何其相像。
他被那些他压根没有放在眼里的蝼蚁小民,厌憎愤恨了。他们眼里,他和野狼、土匪一样不堪和凶残。说不定还并称“青州三害”。
这些想法太败兴了。
崔琛挥剑去砍车帘,偏偏这个时候阿狸忽然说:“啊,我想起来了。那日你在集市上纵马,践踏韭菜白菜,驱逐小贩妇孺时的身姿,当真十分威猛。”
她是故意的。
崔琛心里暴怒,但奇异的克制下去了,“跟我回家后,你可以慢慢的说。我会仔细听着。”
那些他没听过的难听的话,他会一句一句的,全部逼问出来。
轰隆隆的马蹄声就在这个时候隐隐传了过来。
阿狸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飞快探身对车夫道:“跑!”
车夫怔愣的时候,阿狸已经抬手拉动了缰绳。
崔琛比阿狸更早觉察到地面的震动。
北方局势动荡,常年战乱。崔琛跟着父兄上战场的次数多了,几乎枕戈待旦。凭马蹄声就知道来敌多寡和远近。
他才没有为这种小事拼死的觉悟。立刻打手势令护卫们撤退。自己则夹紧了马肚,探手进车厢里,想把阿狸拖出来。
……所以说这娃很悲催,他拉住了珠翠的手腕。阿狸瞧见,回头就在他手背上狠狠的啃了一口。立刻就见血了。
牛车猛然间前行,撒蹄狂奔。崔琛几乎被带下马去,只能匆忙放手。
他又追了牛车几步,见漫山遍野的人冲下来,知道不能耽搁了,才愤恨的撒手,拨马逃走。
牛车缓缓的停了下来。
阿狸和珠翠长舒了一口气。江南湿冷的朔风透窗而入。微微的刮骨,阿狸不觉就裹了裹身上的披风。
外面有杂乱的马蹄踏地和嘶鸣声。车夫也赶了牛车回头。
正有人向阿狸六叔问话。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大概是些“可伤了人?”之类的例行。却听得清问话人的马蹄声,纷纷沓沓,有些很不耐烦的意味。
牛车摇摇晃晃的回去。
这一天天光不算晴朗,有阴云密布,风时紧时松。在某一刻,当风逆折吹入车帘的时候,阿狸听清了那少年的声音,他说的是,“车上的人呢,没伤着吧?”
四面的嘈杂马蹄与马嘶就如尘埃般瞬间落尽,阿狸耳中一时寂静如斯。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只是眼中忽然就模糊了。千军万马之中,那人金盔鳞甲,仿佛在燃烧一般厮杀着。风过白水,苇花吹折。他回眸寻望,明明没有寻见,阿狸却被那目光灼痛了。
车夫答话,“没有伤到,一切安好。”
阿狸攥紧了手心,端坐着。僵硬得脖颈都不能转动一眼,只泪水在眼眶里转啊转啊。
那个人离她这么近。
只要一掀车帘就能望见。
可是望见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又一回,故人相见不相识。
而司马煜确实是不耐烦的。崔琛跑了,卫琅去追了。偏偏他追不得——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呢,他明知对方是清河崔家的人、北燕来的使者还追过去,就太不识大体了。他阿爹不抽他才怪。
他也不擅长善后,草草问完了话,就一个人到一旁画圈圈去了。反正有谢涟在呢。
想起谢涟就又腹诽不止——真是太不仗义了!
他驱马远远的在一旁踢着土里草根,十分无趣。
不经意的望望那辆牛车,总觉得有些眼熟。却也懒得多计较。
直到阿狸六叔致谢,牛车缓缓的行远了,他才电光火石般将一切联系起来。脑海中牛车悠然驶过街巷,车上少女声音清脆如水击白玉,瞬间便打乱了他的心境。
但他依旧只是望着。
有什么东西绊住了他的脚。令他只能望着。
甚至连望着都不许。可是有一些渴求,便是本能也无法克制。
他就这么放任他们一次次的擦肩而过。
也许擦肩而过的次数多了,便连凝望的渴求也消失殆尽了。
那个时候,纠缠不休的孽缘,也就斩断了吧。
展眼冬尽,又是一年元日更新。
人日天晴,皇帝在华林苑大宴宾客。
皇帝已经知道了司马煜和崔琛间的——也或者是司马煜对崔琛单方面的——龃龉,怕他胡闹,将宴会弄砸了,便不许他参加。
司马煜那里忍得住?和卫琅一合计,两个人扮女装偷偷溜进去了。
原本一切顺利,虽则皇帝看到儿子的女装在心里狠狠吐了一大口血,但听他反击北使的言辞犀利有节,十分不俗,心下还是有些宽慰的。
谁知使团里忽然有一少年横空杀出,上前拉了司马煜的手腕就跪到皇帝跟前,请求将美人相赐。
皇帝差点连肝都喷出来了。司马煜也一脸黑线。
皇帝觉得,那少年绝对是故意的——你看他明眸皓齿,眉梢眼角已可见日后绝代风情,换上女装只怕比他儿子还美貌十倍,哪来这么多一见钟情啊?
对了——皇帝忽然想起来,这少年似乎就是建邺城中沸沸扬扬传诵着的美少年,似乎是叫穆清?
皇帝看了看他跟慕容决三分相似的面容。心想,什么穆清?只怕是慕容清河吧。
想到这使者可能是女扮男装——虽然怎么看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年——皇帝的心情才稍微好转。反正跟他儿子不过是一路货》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