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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2-红顶商人-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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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如数照付,还能怎么样?”

    “老张,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也还不明白其中的利害。抄家你总晓得的,被抄的人,们或有私财寄顿在别处,照例是要追的。现在就是说,这笔存款,即使将来让官府追了去,你也要照付。请间你敢不敢担这个风险?”

    这一说,张胖子方始恍然,“我不敢!”他大摇其头,“如果有这样的情形,官府来追,不敢报,不然就是隐匿逆产,不得了的罪名。等一追了去,人家到年限来提款,你怎么应付?”

    “我晓得你不敢!”胡雪岩说:“我敢!为啥呢?我料定将来不会追。”

    “幄,何以见得?你倒说个道理我听听。”

    “何用说道理?打仗也打了好几年了,活捉的长毛头子也不少,几时看官府追过。”胡雪岩放低了声音又说:“你再看看,官军捉着长毛,自然搜括一空,根本就不报的,”如果要追,先从搜括的官军追起,那不是自己找自己麻烦?我说过,长毛的气数快尽了!好些人都在暗底下盘算,他们还有一场劫,只要逃过这场劫,后半辈子就可以衣食无忧了。“

    “是怎么样一场?”

    “这场劫就是太平天国垮台。一垮台,长毛自然在那一阵乱的时候最危险,只要局面一定,朝廷自然降旨,首恶必惩,胁从不问,更不用说追他们的私产。所以说,只要逃过这场劫,后半辈子就可以衣食无忧。”

    谈到这里,张胖子恍然大悟。保命容易保产难,所以要早作安排。

    想通了,不由得连连称“妙!”但张胖子不是点头,而是摇头,“老胡,”

    他带着些杞人忧夭的味道:“你这种脑筋动出来,要遭天忌的!”

    “这也不足为奇!我并没有害人的心思,为啥遭夭之忌?”

    “那么,犯不犯法呢?”张胖子自觉这话说得太率直,赶紧又解释:“老兄,我实在因为这个法子太好了。俗语说的是:好事多磨!深怕其中有办不通的地方,有点不大放心。”

    “你这话问得不错的。犯法的事,我们不能做,不过,朝廷的王法是有板有眼的东西,他怎么说,我们怎么做,这就是守法。他没有说,我们就可以照我们自己的意思做。隐匿罪犯的财产,固然犯法,但要论法,我们也有一句话说:人家来存款的时候,额头上没有写着字:我是长毛。化名来存,哪个晓得他的身分?”

    “其实我们晓得的。良心上总说不过去!”

    “老张,老张!”胡雪岩喝口酒,又感叹,又欢喜他说:“我没有看错人,你本性厚道,实在不错,然而要讲到良心,生意人的良心,就只有对主顾来讲,公平交易,老少无欺,就是我们的良心。至于对朝廷,要做官的讲良心。这实在也跟做生意跟主顾讲良心是一样的道理,‘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朝廷是文武官儿的主顾,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不能不讲良心。在我们就可以不讲了。”

    “不讲良心讲啥?”

    “讲法,对朝廷守法,就是对朝廷讲良心。”

    张胖子点点头,喝着酒沉思,好一会才欣然开口:“老胡,我算是想通了。多少年来我就弄不懂,士农工商,为啥没有汗士、好农、好工,只有好商?可见得做生意的人的良心,别有讲究,不过要怎么个讲究,我想不明白。

    现在明白了!对朝廷守法、对主顾讲公平,就是讲良心,就不是好商!“

    “一点不错!老实说一句,做生意的守朝廷的法,做官的对朝廷有良心,一定天下太平。再说一句:只要做官的对朝廷讲良心,做生意的就不敢不守法。如果做官的对朝廷没有良心,要我们来对朝廷讲良心,未免迂腐。”

    “嗯,嗯,你这句话,再让我来想一想。”张胖子一面想,一面说:“譬如,有长毛被抓住了,抄家,做官的抹煞良心,侵吞这个人的财产,那就是不讲良心。如果我们讲良心呢?长毛化名来存款,说是应该充公的款子,我们不能收。结果呢?白白便宜赃官,仍旧让他侵吞了。对!”他一拍桌子,大声说道:“光是做生意的对朝廷讲良心,没有用处。我们只要守法就够了!”

    “老张啊!”胡雪岩也欣然引杯,“这样才算是真正想通。”

    这一顿酒吃得非常痛快,最后是张胖子抢着做的东。分手之时,胡雪岩特别关照,他要趁眷属未到上海来的这两天,将饯庄和阿洋的事安排好,因为全家重聚,他打算好好陪一陪老母,那时什么紧要的大事都得搁下来。

    张胖子诺诺连声。一回到家先跟妻子商议,那爿小杂货店如何收束?他妻子倒也是有些见识的,听了丈夫的话,又高兴,又伤感,走进卧房,开箱子取出一个棉纸包,打开来给张胖子看,是一只不甚值钱的银镶风藤锡子。

    做丈夫的莫名其妙,这只镯子与所谈的事有何相干?而张大太却是要从这上头谈一件往事,“这只镯子是雪岩的!就在这只锅子上,我看出他要发达。”她说,“这还是他没有遇到王抚台的时候的话。那时他钱庄里的饭碗敲破了,日子很难过,有一天来跟我说,他有个好朋友从金华到杭州来谋事,病在客栈里,房饭钱已经欠了半个月,还要请医生看病,没有五两银子不能过门,问我能不能帮他一个忙?我看雪岩虽然落魄,那副神气不象倒霉的样子,一件竹布长衫,虽然退了色,也打过补钉,照洋浆洗得蛮挺括,见得他家小也是贤慧能帮男人的。就为了这一点,我‘嗯顿’都不打一个,借了五两银子给他。”

    “咦!”张胖子大感兴趣,“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倒没听你说过,钱,后来还你没有?”

    “你不要打岔,听我说!”张太太说:“当时雪岩对我说:‘现在我境况不好。这五两银子不知道啥时候能还,不过我一定会还。,说老实话,我肯借给他,自然也不打算他一时会还,所以我说:”不要紧!

    等你有了还我。,他就从膀子上持下这只风藤镯子,交到我手里:“镯子连一两银子都不值,不能算押头,不过这只锡于是我娘的东西,我看得很贵重。

    这样子做,是提醒我自己,不要忘记掉还人家的钱,,我不肯要,他一定不肯收回,就摆了下来。“

    “这不象雪岩的为人,他说了话一定算数的。”

    “你以为镯子摆在我这里,就是他没有还我那五两银子?不是的!老早就还了。”

    “什么时候?”

    “就在他脱运交运,王抚台放到浙江来做官,没有多少时候的事。”

    “那么镯子怎么还在你千里呢?”

    “这就是雪岩做人,本能不服他的道理。当时他送来一个红封套,里头五两银子银票,另外送了四色水礼。我拿镯子还他,他不肯收,他说:”现在的五两银子决不是当时的五两银子,他欠我的情,还没有报。这只镯子留在我这里,要我有啥为难的时候去找他,等帮过我一个忙,镯子才肯收回。

    我想,他娘现在带金带翠,也不在乎一只风藤镯子,无所谓的享了,所以我就留了下来。那次他帮你一个大忙,我带了四样礼去看他,特为去送镯子。

    他又不肯收。“

    “这是啥道理?”张胖子越感兴味,“我倒要听听他又是怎么一套说法?”

    “他说,他帮你的忙,是为了同行的义气,再说男人在外头的生意,不关太大的事,所以他欠我的情,不能‘划帐’,镯子叫我仍旧收着,他将来总要替我做件称心满意的事,才算补报了我的情。”

    “话倒也有道理。雪岩这个人够味道就在这种地方,明明帮你的忙,还要叫你心里舒但。闲话少说,我们倒商量商量看,这爿杂货店怎么样交出去?”张胖子皱着眉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人欠欠人的帐目,鸡零狗碎的,清理起来,着实好有几天头痛。”

    “头痛,为啥要头痛?人欠欠人都有帐目的,连店址带货色‘一脚踢’,我们‘推位让国’都交了给人家,拍拍身子走路,还不轻松?”

    张胖子大喜,“对!还是你有决断。”他说,“明天雪岩问我盘这爿店要多少钱?我就说,我是一千六百块洋钱下本,仍旧算一千六百块好了。”

    这套说法完全符合张太大的想法。三、四年的经营,就这片刻间决定割舍,夫妇俩都无留恋之意。因为对“老本行”毕竟有根深蒂固的感情在,而且又是跟胡雪岩在一起。相形之下,这爿小杂货店就不是“鸡肋”,而是“敝展”了。

    七一早起身,张胖子还保持着多年的习惯,提着乌笼上茶店,有时候经过魏老板那里,因为同行的缘故,也打个招呼。魏老板克勤克俭,从来不上茶店,但张胖子这天非邀他去吃茶不可,因为做媒的事,当着阿巧不便谈。

    踏进店堂,开门见山道明来意,魏老板颇有突然之感,因而便有辞谢之意,就在这时候,阿巧替她父亲来送早点,一碗豆腐浆,一团渠米饭,看到张老板甜甜地招呼:“张伯伯早!点心吃过没有?”

    张胖子不即回答,将她从头看到脚,真有点相亲的味道,看得阿巧有些发窘。但客人还未答话,不便掉身而去,只有将头扭了开去,避开张胖子那双盯住了看的眼睛。

    “阿巧!”张胖子问道,“你今年儿岁?”

    “十七。”

    “生日当然是三月初三。时辰呢?”

    这下惊了阿巧!一早上门,来问生辰八字,不是替自己做媒是做啥?这样转着念头,立刻想到阿洋,也立刻就着慌了!“ 哪个要你来做啥断命的媒?”

    她在心中自语,急急地奔到后面,寻着她母亲问道:“张胖子一早跑来为啥?”

    “哪个张胖子?”

    “还有哪个?不就是同行冤家的张胖子?”

    “他来了?我不晓得啊!”

    “ ‘娘!”阿巧扯着她的衣服说:“张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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