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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觉康丝坦思的身体紧绷了起来,她的手表滴滴答答走着。
“康丝坦思,我憎恨正义的一方自以为是。我厌恶他们眼神冷漠。我痛恨他们的宣言:‘动机不重要。这个人偷东西是因为肚子饿,那个人杀人是因为被逼得迫不得已,这些都不重要,偷东西、杀人就该被定罪。’我希望在公平竞争下赢得诉讼,而且能够说:‘动机很重要。这个人偷东西是因为他肚子饿,这个人杀人是因为被逼得迫不得已,因此,以神之名,放他一条生路。’”
“斐德列克·巴洛,”康丝坦思说,“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从摇椅上挪开了膝盖,挺直了身子。他的坦白像是一桶冷水,总是让自己出糗。通常他都能把持得很好。今晚的夜色开了他一个玩笑。
“抱歉,”他的声音保持惯常的冷静,笑着说,“这件事让我们都有点情绪化。刚刚我只是一时情绪上来。”
“可是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想帮你的父亲。我担心的是他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相信我,康丝坦思,这样子准会出事。”
“为什么?”
“因为他以为他从不出错。”
外头路上有灯光闪了闪,一辆车停在小屋的门口。远处几个人影,他猜想准是艾克希特市来的摄影师和指纹采集师。他盯着康丝坦思手表上有反光的数字,发现已经9点25分了。
“亲爱的,你该做的事就是——清楚吗?——冷静地附和他的说辞,说你知道莫瑞尔很有钱。这是你的工作,你一定要做好,不然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爹地了。现在听好,接下来我会告诉你其他的事该怎么讲。”
巴洛指导她时,语气坚定并一再确认康丝坦思是否了解他说的话,摇椅来回摇着。等康丝坦思终于有机会说自己想说的话时,她的声音微弱,请求中带着悲切。
“斐德列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认为是爹地下的手吗?”
“老实说,我还拿不定主意。”
摇椅又吱吱作响。
“斐德列克!”
“什么事?”
“我知道是爹地下的手。”
第九章
昏暗中,巴洛回望着她,康丝坦思猛点头,有如一尊陶瓷人像。
“难道说你看见——”
“是的,”康丝坦思说。
他做个手势要她住口。外头刚到的人和文斯警官说了句话后,往小径的这头走来。巴洛摸黑走到卧房的另一头,打开朝向门厅的门。客厅的门半开着,他可以看到走廊另一边客厅里的灯光。葛汉巡官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艾波比先生,那我们就不再耽误你的时间。你可以回伦敦去了,但请先留下你的联络地址。”
一阵难以辨认的低语。
“不行,我再说一次,你不能带走钞票!这是一大笔数目。这确实是莫瑞尔先生的钱财,但也是我们的证物,我必须留着。你大可以放心,我们会好好保管。晚安,先生——嘿,老弟们,进来吧!”
艾波比沉着脸,戴好礼帽,侧身越过两位着制服的男子离去,他们刚到。
“先看看电话上有没有指纹,”葛汉下达指示,“等你们采完指纹,我就打电话给一位借宿在海滨饭店的朋友。”他转了身子,音调也有所转变。“先生,你同意打电话给菲尔博士是个好主意吗?”
“你想打就打吧,”法官同意,“他西洋棋倒是下得很糟。”
巴洛听出艾顿法官话中有话,不禁汗毛直竖,像是有不祥的预感。艾顿法官话里有轻蔑的意思。
他关上房门,回到康丝坦思身旁。
“告诉我事情的经过,”他低声说。
“没什么好说的,我看见安东尼到了这里。”
“你是说你遇见他?”
“不是,亲爱的,我看见他。”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约莫8点25分,大概是吧。”
“发生了什么事?”
“嗯,安东尼沿路走来,嘴里嚼着口香糖,自言自语,生气昂扬。他就经过我身旁,可是他完全没注意到我。”
“你那个时候人在哪里?”
“我在——我就蹲在前面的围墙边。”
“干嘛这样?”
“安东尼才不会看到我,”康丝坦思的语气夹杂着气愤、防御和恐惧。“是这样子的,我从通尼许镇另一头来,借来的车子勉强开到侯修湾,差不多在你的小屋附近,车子就没油了。”
“后来呢?”
“我想过去找你,请你载我一程。可是,我又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知道我的感觉,所以我就走路过来。接近门口时,听到了安东尼的声音。路的那一头有盏灯,我看他看得很清楚。我不想让他见着我。我希望他先进去见了爹地,有——有爹地壮胆,我再告诉他我看穿他了。你了解我的意思,对不对?”
“我了解,继续说。”
她微弱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安东尼打开大门,进了院子,斜越过草坪到客厅外,打开一扇落地窗,进了屋子。你为什么有这样的表情?”
“到目前为止,你说的都证实了你父亲的说辞。好极了!”
康丝坦思双臂抱胸,仿佛觉得冷。“这样子一想——的确是的,是吧?”
“继续说,接着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晓得。哦,有人开了灯。”
“先前没开灯吗?”
“只有那盏有金属罩的台灯开着。吊灯是那个时候才开的。我那时还不想进去,于是过了马路、下了海堤,坐在海滩上,心里好难过。我一直坐在那里,直到听到——你知道的——砰地一声。我猜到了是枪声。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笨。”
“你当时有什么反应?”
“我吓呆了,大概又坐了一两分钟。后来,我爬过海堤,鞋子里都是沙子,往小屋走去。”
巴洛整理着思绪。“停在这里,”他说,“你在海堤的那头看得见小屋吗?”
“不行,当然看不到。”
“所以说,可能有人跟踪莫瑞尔进屋子,杀了他,离开现场,而你却没有看见?”
“嗯,我想是吧。”
“好极了,白痛苦一场……没事,继续说!”
“斐德列克,我蹑手蹑脚走上草坪,从窗口瞥了一眼。安东尼躺在地上,就像你看到的。爹地就坐在那张椅子上,手里拿着手枪,就像几分钟前你见到的样子。只是他看上去,比你和警察在场时还要吃惊。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
巴洛的手在宽松的运动夹克口袋里掏着,找到了香烟和火柴,点了根烟。火柴的火光映在窗子上,照亮了巴洛警戒又困惑的绿眼眸,也显出了眼睛周围的细纹和嘴边的法令纹。这一会儿康丝坦思的脸也清晰起来,她下巴抬得高高的。然后火柴熄了。
“听着,康丝坦思,”他柔声说,“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让我想想。你听到枪声后多久才走上来,从窗子往里瞧?”
“哎,我怎么可能知道到底有多久?大概两分钟吧,也许更短。”
“好,你从窗子看见他们后,做了什么事?”
“我不晓得该怎么办。我回到大门边站着,像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警察到时我还在门边。”
巴洛点了点头,吸了一大口烟。康丝坦思刚刚讲的那一句话,因为未经修饰而尤其生动,让人回想起来印象特别深刻——“他看上去比你和警察在场时还要吃惊。”无辜的人为情势所害?可是,斐德列克·巴洛还是不明白,又说:“你看不出来吗?”他指出,“你说的每句话都证实了你父亲的说辞?”
“这个——”
“他坚称不是他让莫瑞尔进屋子的,是真的。他坚称他捡起手枪后,坐在椅子上检视枪,也是真的。”
“是——是啊。”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说你‘知道’他杀了莫瑞尔?你为什么这么笃定?如果我记得没错,今晚你对父亲一开口,就显得好像你亲眼目睹他的作为。为什么?”
康丝坦思没吭声。
“康丝坦思,看着我。你还从窗外看到了什么?”
“没有!”
“你非常确定?”
“斐德列克·巴洛,我不会坐在这里让你盘问,好像我满嘴谎言。我也不怕你,这里不是法庭。我说的都是真的。假如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大可以走人——去向珍·坦纳特求爱。”
“我的老天,珍·坦纳特跟这些事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
“没事。”
“我们谈的是你的父亲。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老是在我面前提珍·坦纳特。”
“她爱慕死你了,你却毫无知觉。”
“好好听着,我们谈的是你的父亲。康丝坦思,你说的都是真的,对不对?”
“每个字都是真的。”
“没有遗漏任何事?”
“没有遗漏任何事,老天作证。”
香烟尾端的亮光颤动了一下就灭了。
“那么,葛汉巡官就该听听你的说辞。你的证辞不能完全证实令尊所言,由你口中说出也有点启人疑窦。可是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贯彻证词到底,就有帮助。我还想知道——”
“你听!”康丝坦思举起手来。
小屋的隔墙很薄,从门厅这头,他们听得见另一头低语不断。有人高声咒骂了一顿,接着又是一阵惊呼。不用脑筋也知道,警察有了惊人的大发现。巴洛的烟掉在地上,他把烟踩熄。
巴洛赶紧凑到门边。那些人没空注意这头,他索性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客厅的门敞开着,他看得一清二楚。
莫瑞尔的尸体还在原地,离书桌平行两三呎的地方。刚刚摄影师从几个不同的角度拍照,现在他被挪到趴着的姿势。电话放回桌上,话筒也挂上了;翻倒的椅子也翻了过来,推到墙边。葛汉、文斯和其他两位警官聚在莫瑞尔尸体和桌子中间的位置,显得聚精会神。
房间另一头的沙发上,艾顿法官正抽着雪茄。
从艾克希特市来的一个警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