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去。”言为心声。
“好啦,你自己都不利索呢。送殡的埋进坟地里,别反搭上自个儿。”刘雪花拿出长者的派势。
方晓飞惟有等待。
夏末时,来了位酷客,是江远哲。人瘦了点儿,但精神好。他先给了方晓飞一个拥抱,然后用一种饶有兴趣的眼光盯着他看。
“听说你失踪了呢。”方晓飞微笑着说。
“放个烟幕弹而已,要不我就成了靶子了。”江少说:“这趟活儿可收成不错,该解决的,基本上全解决了。”
方晓飞听到这里,无限失落,也就是说,这件事是“私了”。政府没有参与,警方没有参与,日后给掀出来,也是黑帮火拼,或者某某雇凶杀人,而不是像他们公安平常说的“破获一某某贩毒团伙”。
“另外,我还要给你一个不好的消息。”江远哲盯着方晓飞说。
“是什么?”方晓飞问。不好的消息太多了。
“关于游自力。”江远哲轻轻地说,“据可靠的消息,他已经死了,应该说,是自杀。”
“自杀?”这让方晓飞实在难以置信。游自力在他心里,始终都是一个英雄。
“他是卧底。”
“这我知道。”
“那你知道卧底是什么?”
“你说吧。”坦白地,关于这一点,方晓飞知道的并不比江远哲多。
江远哲想了想,“这么说吧,有一个人,骨子里是坏人,但他想让别人把他当好人看,于是他从小就开始装,修桥补路怜老惜贫,做了很多好事,没做一件坏事。这样一直到死。现在由你来说,这个人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方晓飞沉吟,撇过用心不谈,人家一辈子没做过一件坏事,那就不算坏人;人家一辈子还尽做好事,又怎么能否认人家是好人?
“这就对了。”江远说,“卧底是什么?卧底就是披着狼皮的羊,有时为了更像狼,所以得装得比狼还狠,这样才能混得下去。”
方晓飞默然,混入黑社会,就是黑社会的一份子,黑道中人做的事,卧底一样得做,而且要做得更出色,否则对方怎么信你?
所以,既混入黑帮,人家贩毒、开赌、馆赌档、招妓、出老千行骗、抢劫、杀人、贩卖军火假钞……你一样不拉得照样做。──既然黑帮做的事你都做了,那你不是黑帮是什么?
别说你自己本来是和尚,杀戒、荤戒、淫戒你全犯了,佛祖还要你吗?
“东南亚国际刑警每年要派出不少卧底,但回来没几个,没法回来。真的。他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因为到了最后,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到底是黑还是白。”江远哲看着方晓飞,“实话跟你说吧,游自力在那边染上过毒瘾,后来戒了。参与帮会火拼,杀过人。那边老大送给他一个女人,孩子已经三岁了。我把那对母子接出来给了个妥善的人抚养,改日,看怎么让那孩子认祖归宗。这事就交给你了。”
方晓飞听明白江少的话了,游自力一定是在那边留下了案底,这也难怪,行走在黑白交界处,怎么洁身自好?银子大把,美女成堆,谁个不是肉体凡胎?禁得住如此诱惑?成魔成佛只在一念之间。
但作为一个警察,这是不允许的。说不定,归队后还得接受法律的制裁。
“你可千万不要去卧底。你要敢去,我马上通知道上所有弟兄把你揪出来。”江远哲说。
“出卖我?”
“笑话,我是什么人,我揪你算出卖?”江远哲微笑。又说,“应该说我是关心你。你们这种派卧底的做法,对做卧底的人来说,太残酷了。真的,别做卧底,到时别说是英雄,连枭雄也没得做。像游自力,他要不是暴露身份,现在已经是沙盘区的老大了。”
他看着方晓飞,“别以为就你们警察聪明,派几个卧底就一切OK,要这么简单,黑道早就不存在了。告诉你,入黑帮,比你们入党考察还难。我用人,一定要他有案底。”
──有案底,才好控制。
所以入帮会的新手一定得先作几起案子。游自力就是这样沉下去的。他完成了他自己的使命,可自己却再也无法回头。
“游自力在那边道上的口碑很好,心狠手辣又仗义,弟兄们都愿意跟他,知道吗,他身份暴露出了金三角后,都是他以前的手下在保护他……”
“你说什么?”方晓飞吃了一惊。
“黑白两道合力围剿,这是你们公安在自说自话,一直是你们警察在追杀他,要不是有道上的弟兄保护,游自力早死了。”江远哲冷笑。
“你们──”方晓飞听得那个震憾。
“我们讲义气、讲感情,我们是坏人,我们得相濡以沫;你们是好人,你们可以相忘于江湖。”江远哲慢慢地说,“游自力身份暴露后,弟兄们并没放弃他,作过警察又怎么样?黑帮的雄怀是宽广的,只要浪子回头弃暗投明改过自新,大家还是好兄弟……只有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才会揪住别人的一点‘过去’,耿耿于怀。”
方晓飞听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被押往甘肃时,弟兄们一直跟着,后来看到你们的人想在半路下手暗害他,所以他们才动手枪击了押送他的几个武警……”
方晓飞听明白了,游自力他为什么自杀,他没法交待了。
──我是谁?
──我到底做过什么?
──我该怎么办?
他无法对自己做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走在漫漫黄沙中,走在如血的夕阳中,感到的是末路的凄冷与绝望。──一边,是把他当兄弟的敌人;一边,是把他当敌人的同行。何去何从?
他觉得既对不起带过的兄弟,更对不起自己戴过的警徽,他像是行走在阴阳界的游魂,一半是魔一半是佛,在重见天日时,他无所适从。他被现世的道德观疏远排斥,又不能再堕火窟,他自己的心里充满了重重疑窦,矛盾,激愤,误会,这将导致原有价值观的彻底崩溃……
他只有自我毁灭。
他死了,他是英雄吗?
“抛过游自力的立场,我很佩服他,是条汉子。真是可惜,那样一个人,他没有违背自己的良心,他做了他该做的,那条贩毒的黄金通道毁了,参与的官员杀了一堆。可是──”江远哲说,然后又感叹道,“可是,谁知道!”
是啊,谁知道游自力曾做过的一切、他付出的一切。
我们一向是以成败论英雄的,可他的牺牲无人知道,那,他就不算英雄。不光他,还有乔烟眉和杨小玉的牺牲,都是白白地……付出了。
没有人知道,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可是,人谁不想得个“现世利”?
方晓飞默默地想着,伤感难以言表。
“好了,我要走了。”江远哲告辞。
不知为什么,方晓飞突然对江远哲生出一种莫名的留恋,“怎么,就要走了?”
“怎么样?对我有感情了吧?”江远哲微笑。
方晓飞笑一笑,“我想知道那条贩毒通道是怎么一回事。”
江远哲又坐好,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盖给了方晓飞,又开了一瓶自己喝了一口,“金三角是个穷地方,鸟不生蛋,什么庄稼也种不起来,当地人只好种些罂粟卖给贩子以渡日月。这样渐渐地,这个地方开始驰名全世界。”
关于这个,方晓飞也听见过一些资料。
“我三叔就在金三角,他就是那条贩毒通道的始作俑者……”江远哲话头一转。
“是亲的吗?”方晓飞不由问。
“是我家旧部,他父亲抗战时参加了国军,是原93师的少校,随军远征缅甸,军事失利后退入金三角。1949年想回台湾,老蒋不让,命原地待命,说是随时准备‘光复大陆’。这一失足成千古恨,他们回不了台湾,大陆也不敢回,泰国缅甸两国政府又不承认他们,多次派兵清剿,被他们打退,后议和,泰国给他们划定一块地皮,条件是永远不得出来,包括他们的后裔。这就是现在在金三角有名的一块山头。”江远哲叹了口气,“有家不能回,国不能投,连自己的子孙后代也没有国籍,没有居民证。人,也只有落到这个地步,才知道无君无父是一种多么悲惨的状况。”
方晓飞听得也默然。
“我三叔他老了,他夜夜睡不着,望着那绵绵青山,想回到祖国,想落叶归根,他不想自己到死都是个孤魂野鬼。他的儿子也成家了,他更不想自己的后代永远寄居于他国,而且是个黑户,他想回来,哪怕只是在云南一个小村庄里种块地,过穷日子,那也是踏实的。80年以前他想都不敢想,因为气氛比较紧张,现在政策松动了一点,可是,他不知走什么门路。后来,他接触到这边的一些人,知道用钱可以买……买一个、一个什么……”
“户口。”方晓飞说。
“对,就是大陆人的户口,然后就可以回国安家。买户口不光要钱,还要跟上面拉上关系,这样,三叔才答应建立那条贩毒通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方晓飞听得心里沉甸甸的。他现在也弄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那个“三叔”,他只是想堂堂正正地回国作一个普通公民。然而……
可能游自力在了解到这些情况时,也很迷惑吧?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调和这个矛盾。
江远哲走了好多天后,方晓飞还闷闷地。
接着,秋天到了,秋花秋草,怎么看都有一种衰败之意,这让他重温了去年与龙琪相遇时的一刹那心动。于是那种思念如决堤的海,疯狂地涌上心头……
这天下了点雨,落叶又铺满了院子,色彩酽酽如酒,熏得方晓飞都快哭了。临睡,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这声音,更引人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