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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这样嫁给了他。
找对象挑三拣四的,是有条件的。没条件的,只能被人挑。
说实在的,就当时那种情况,龙琪觉得有人肯娶她已经是天上开花了。所以说,她嫁给文室时是自愿的,也想着要做一个好妻子。
可是,感情的是,很难说。加上游自力来“搅局”。
她和文室的新婚之夜,就是在游自力凄凉的歌声中捱过去的。
那个热血少年自订婚后就一直对龙琪心有愧疚,他解释,她不听,还把他抽了一马鞭。她离开草原后,简直是把他的魂带走了,他骑马一直跟着她,在一个深夜从马背上掉了下来,半年后才能走动,当他打听着来到这里,正赶上龙琪结婚。他的血管都要爆裂了。他把龙琪从家里拉出来。
“为什么?”
“你订婚,我没拦过你……”
“你知道的,我订婚,我的心一直是你的。”
光有心管什么用!在这个人世间,有些事形式重于内容。游自力尚不明白。龙琪却明白,
“心在人的肚子里,人在哪里,心就跟着在哪里。”
──你跟别人订婚了,你的心也就走了。
“你变了!”游自力觉得一年没见,龙琪让他很陌生。
“是。”
“你的心像是雪山顶的冰,我都不能让你融化吗?”
“我没有心。”
“你有,你的心像珍珠,在夜里都能发出天堂一样的光。”
“人间没有天堂,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就像你是别人未婚夫,我们各自守礼吧。”龙琪说。
伊斯教,其实不论什么教,抢人家妻子总是不对的。游自力很绝望,又不想放弃,惟一能做的,就是天天在龙琪的新房外唱歌。
──我亲爱的姑娘啊,
你为什么不回来,
我喜欢你煮的马奶酒,
白云下面的那匹马儿,
是我等你回家的路,
草地上闪闪发光的宝石,
是我想你的眼泪,
……
在一个女子的门外唱情歌,这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应该是一件很浪漫的事,青草地、温润如酒的夜风、柔如眼波的星辰……这时,站在心爱的人帐篷外,弹着琴,唱一曲从心底流出来的歌,该是多么幸福和温馨啊!有时就算被那女人的丈夫听到,也会觉得自家妻子有魅力,高兴之外一笑了之,大方一点的还会请情敌一起喝酒。
可这里是汉地。
地方错了,人的想法儿就不对了。古人早就给这类型的行为下过定论:桑间陌上,偷寒递暖,私下勾通,淫奔无耻。
所以,游自力的痛苦的浪漫,被人想像到不堪的地步。其实但凡长着眼睛,都能看到游自力不过是个多情少年,牙口还没长齐呢。可是既然有这么个碴儿,又何妨添油加醋?
鲁迅先生早有“二愿”,一愿“从此不再胡乱和别人去攀亲”,二愿“从此眼光离开脐下三寸”。可惜,先生全不能如愿。而且是,我们文化专出那种一看到白膀子就想到裸体的人。
邻里街坊议论纷纷,这让文室很难堪,更生气的是,龙琪对这事没有一句解释。本来他就觉得自己跟龙琪结婚简直是亏大了。他是公安干警,正式的国家干部,她一个大集体的工人,有什么得意的。不就长得漂亮一点儿,可个子又太高,浪费布料,偏偏还那么瘦。──那会儿的人们刚看到小康的曙光,虽然不以胖为美,但富态一点总是看着喜兴。
“那个家伙为什么总在我们门外野狼嚎?”
“这干你什么事。”龙琪说。
“他站在我的门外!”
“他又不是唱给你听的。”
“那就是唱给你听了?你跟他什么关系?”文室已经愤怒得无以复加了。
“就这种关系了,他在外,我在内。”
龙琪桀骜不驯,文室暂时不想与她吵架,房子是租来的,他得照顾面子。想来想去,只有去找游自力。
其实不去还好。
那年的游自力正值花季,一头天然卷发,颀长的身材俊美如白杨树,兼有一种异域风采,整个人如星辰烁光,彩云奔流,焕发着一种绚丽的青春之美。
文室一见他,就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什么国家干部、公安民警之类的身体统统黯然失色。而且这个小子的气质和眉宇间的韵味,与龙琪一脉相承,都属于纯净未染的天然秀色,这更令他愤怒。
“你是什么人?”
“你知道你是什么人?”游自力说话不带拐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又骄傲又豪迈的神气,“你娶了我的心上人,你娶了她的人,娶不走她的心,她迟早会跟我走的,我们之间你是多余的。”
这话让文室吃惊多于生气,他想不到天下还有这么把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说得赤裸裸响当当的人。比西门庆还西门庆。
“你要不要脸?”
“喜欢一个人在心上,不在脸上。”
“你无耻!”
“是啊,我没耻,你有。”
文室觉得自己简直是鸡同鸭讲,这个鞑子野蛮无礼又没文化,跟他讲理根本是对牛弹琴。那怎么办?动手?他打得过吗?那野小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强悍暴烈的匪气。
哼,我不跟他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回去跟龙琪算账。都是她惹出来的,女人不勾引,男人能上套吗?他们在草原时,真不知做过什么。
斗不过情敌,就把气撒在女人身上,这是最安全的做法了。不过文室这次大错特错了。他刚一开口,“你跟那个不要脸的鞑子……”
龙琪的掌风已经掴了过来,“啪”一声暴响,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污辱游自力,花开就一次成熟,她错过了,这本就是一种遗憾。所以她下手又狠又准。文室的两颗牙粘着热乎乎的血从嘴里吐出来。文室懵了,他的意识形态中,女人不该是这样的。不,他今天要让她屈服,让她知道什么叫三从四德。他从灶上拔下锅,向龙琪扣去。
龙琪一动不动,平日明净的眼睛中,射出一种不顾一切的凶光。文室在一刹那间胆怯了,后果……他得考虑后果。他打得过她吗?
拿锅的手软了,当啷落地。他愤懑地背转身把被打掉的两颗牙,悄悄拣起笼在袖口中,藏了起来。
姐姐姐夫的矛盾,龙言看在眼里,他没法帮忙,但他可以把游自力劝走。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他问。
“喜欢一个人时心里很快乐。”游自力说。
“你快乐,她呢?她现在快乐吗?”龙言已经表现出做律师的天赋。
“……”游自力无言。
“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她快乐。”龙言说。
“那她怎么才可以快乐?”
“你离开。”
“不,我要她跟我走。”游自力很固执。
“她跟你去哪里?古丽呢?古丽也会伤心的,你让一个伤心也罢了,两个女人都要为你伤心?你还是男子汉吗?男人就是要女人伤心的吗?”
被龙言这一点拔,一种男人的豪气充斥于游自力胸臆间,是啊,他怎么可以让她们为他伤心?难道我真的错了吗?他一时间迷茫起来,“那我怎么办?”
“回去呀!”
“可是……”
“可是什么?那边古丽等你,这边我姐姐每天跟那人吵架,这是你愿意的?”
游自力闷了很久后,“我走。” ──但我还会回来的。他想。
打点好那一尊神,龙言又来找龙琪,“你去该去送送自力,他要走了。”
这个消息在龙琪的心里搅起风云,游自力虽然让他们夫妻不和,可是,在她心底,她竟是很想见到那个少年。他现在要走了,那种割裂的痛,又慢慢地溢上来。
龙琪镇定了好一会儿后,“我还是不要去了。”
“你得去,自力真的很喜欢你,也许,这是最后一面。”龙言其实很愿意自力跟姐姐在一起,他们曾经多么快活。“还有,给点路费,自力的钱让人全骗光了。”
唉,人没有翅膀,千万里奔波追逐的浪漫爱情,原是要花路费的。想到这,龙琪觉得她跟自力之间更渺茫了。
“怎么就给人骗了?”
“我们不也给骗过吗?这儿的人嘴里没一句真话,明明是热辣辣地叫你‘到家里来吃饭’,可你要真去了,那才尴尬呢!敢情他们的心和嘴,竟是牛头对马胯,另长着一套。”龙言发着牢骚。
“一方水土一方人,习惯就好了。”
龙琪说着话,把家里的钱全搜罗着给了龙言,“就这些了。”
龙言迟疑着不接钱,“这个……姐夫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他不是男人吗?这儿的男人最喜欢说:钱算什么?钱是王八蛋。王八蛋还留着做什么?”
龙言拿过钱,终觉不妥。果然,文室发现后愤怒不已,为那些“王八蛋”聒噪了好些日子。这是后话。
“你不去吗?真的不去吗?”龙言希望姐姐去。
龙琪思量再三,还是去了,游自力看着她,眼泪无遮拦地哗哗地往下淌,“你不知道我的命都是你的吗?”
龙琪知道,她早就知道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的心也是我的,你怕一开口心就跑出来,是吗?”阳光下的游自力风神俊朗,洒落不羁。
龙琪看着他,心绪如潮,傻瓜,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早半年也好。我就不嫁人了。可是,太迟了。她不知道,游自力摔断腿养伤养了半年。她也不知道,她当初决定嫁文室,是有一点赌气的成分。愿赌就要服输。
现在,她真的是输了,喜欢的人在眼前伤心,她却劝都不能劝。看着他的眼泪,她的心在痛,很想给他把眼泪擦掉,可是,泪能擦掉,心里的伤呢?她不该让他这么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