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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云海却已进到里间,站在门口,打量着屋子,嘴角耷拉着,摇摇头道:“妹子怎么住这么个破屋子,黑咕隆咚的,进门唬了我一跳。”
佟氏已从炕上下来,笑着让道:“邵大哥怎么来了,上炕坐吧。”
边说边又拉过一张獭兔小皮褥子,放在炕边上,让邵云海坐下。
邵云海也不谦让,就坐下。
看一眼炕上,摆着活计,却是男人的棉衣,徐妈妈老于世故,看出他眼中的诧异,忙道:“这是给从前贾府三爷做的,如今在牢中,天冷不知穿棉衣没有。”
怕邵云海不知是谁,忙又加了句:“就是我们主子从前的男人,如今在大牢里,虽从前对主子不好,可我们主子说了,总是帧哥的爹,还有主母,当日竟琢磨害我们主子,可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也着实可怜。”
徐妈妈絮絮叨叨解释老半天,很怕邵云海多心,佟氏给她使了个眼色,徐妈妈才不说了。
邵云海不知细情,只大略知道贾府获罪,她男人下了大狱,估摸着堂堂贾府,她一个妾室日子必不是怎么好过,今个头一次听说对她不好之类的话。
邵云海由衷地道:“我邵某常年在外,阅人无数,一看佟夫人就是良善之人,恕我直言,换了别人,一个小妾早跑得远远的,那还会去牢里看。“
佟氏道:“人活天地间,问心无愧,求个心安。”
邵大爷爽朗地大声道:“这话我爱听。”
徐妈妈去灶下,掀开炉盖子,用铁钩子捅了捅压着火的木块,火苗窜上来,徐妈妈拿过铜壶,坐在上面,不一会,铜壶就‘哧哧’想起来,壶嘴冒出白色的蒸汽。
待水滚开,徐妈妈取出两个平素不舍得用的天青釉雨过天睛官窑脱胎填白盖碗,清水刷了好几遍,又取出粉彩锦竹梅花纹茶盘,沏好茶水,端了上去。
进门,殷勤地一盅先摆在邵大爷跟前,一盅摆在主子跟前,笑着道:“老奴怕邵大爷嫌腌腻,特意找了新茶盅沏的茶,茶叶也是好的。”
邵大爷端起来,也不管烫嘴,喝了一大口,笑道:“徐妈妈,我这人没什么讲究,喝过雪水,饿过饭,有一次我往北边贩货,走在大山里,遇上山贼,我带去的人都让山贼杀死了,我只身一人逃出来,在茫茫雪地里走了几日,没吃的,饿极了,最后从雪里扒出埋着的半块冻硬的干粮,才救了我的命,半块干粮,支撑着我又走了几日,饥寒交加,倒在一户打猎的门前,在也起不来,醒来时,猎户老夫妇用雪搓着我冻僵了的手脚。”
邵云海哈哈大笑,“还好我福大命大,手脚现在好好的,不然啊,就惨喽!”
佟氏听着身上都跟着发冷,忙端起热茶喝了一口,徐妈妈双手合十,道:“老天,还有这种惨事,跟邵大爷一比,老奴经历得都不算个事。”
邵云海接着道:“我在猎户家养了大半个月,才能下地,临走时,我掏出身上所有的钱,给了猎户夫妻,后来,我又特意回去过,把我手里能动用的银钱都给了他们,没有他们哪来现在有点人模样的邵云海。”
佟氏对他有了新的认识,这人经历人所想不到的苦难,却能乐观大度,真是难得。
邵云海喝了一盅茶,道:“我去你娘家,路过进来看看,你今日不回娘家吗?”
佟氏指了指炕上的活计,道:“年关了,着急快赶出来,好送去。”
邵云海略有点失望,起身告辞,佟氏也不挽留,时候长了,怕大院子人多想头,就把他送到大门口。
送走了邵大爷,佟氏和徐妈妈往回走,徐妈妈叹道:“这也是个能吃大苦的人。常年在外不容易,屋里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连父母兄弟姐妹都没有,也怪可怜见的。”
佟氏心底里生出怜悯之情。
二人回屋里,趁着白日光亮,低头细细缝制起棉衣来。
佟氏道:“这件三爷的缝好了,给太太在做一件。”
徐妈妈不解地问:“主子难道不恨,她当年没少害主子?”
佟氏扬起手,银针在阳光下熠熠发光,道:“我不对在先,当年害她丢了哥儿,对女人家这是天大的事,相比后来她对我做的,也不为过,在说总是她的夫君,我却抢占了去,她怨我也能理解,换做有人抢了我的夫君,我可能也像她那样做,将人心比自心,心结就解了。”
徐妈妈感慨道:“总是我们家主子心地干净,老奴相信主子一定有好归宿。”
二人中午简单吃了晌饭,又接着做活计。
日头偏西时,月娘走来,一进门就道:“姑姑,我娘喊你回去吃饭。”
佟氏心里明镜似的,问:“邵大爷没走?”
月娘调皮地笑道:“没走,我看八成他是冲着姑姑来的。”
佟氏笑着向月娘身上拍了两下,嗔怪道:“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么?”
月娘撅起嘴,道:“看姑姑说的,人家都十四了,明年就及笄了。”
徐妈妈笑着道:“可不是大姑娘明年就该出阁了。”
说得月娘面颊粉红,扭动□子跑走了,也没等佟氏二人一起走。
徐妈妈笑道:“姑娘大了,知道害臊了。”
99共度除夕
佟氏和徐妈妈紧赶着把贾成仁和王氏的棉衣在过小年前缝制出来。
还有两天就过小年了;佟氏和徐妈妈找了两块小碎花包袱皮儿分两个包袱分着包了。
打听出天牢位置,就雇了小轿子过去,可到了地方;狱卒好说歹说不让见,只说上峰有命,收监犯人不得见家属。
那狱卒不知二人找谁时,态度蛮横;待听说找贾成仁时;态度就好起来;佟氏暗想,这一定是贾家二爷或四爷从中打点,想也吃不着什么苦。
那狱卒还再三客气说上峰严命;不是不通融。佟氏就塞了块银子;把东西交给他,让他转交进去。
那狱卒接了银子,点头哈腰客气说,夫人放心,东西一定送到,之类的客套话。
送完东西轿子往回走,快过小年了,佟氏忽又想起,该买些红纸剪窗花,看着喜庆,就又绕到御街在摊位上买了红纸,又买了两把新剪刀,才回转。
放下东西,俩人就开始打扫房屋,先把房扫了,佟氏在去井边提半桶水,把家什抹干净了。
二日,又剪起窗花,佟氏不会,就看徐妈妈怎么剪跟着学,剪了个“鱼戏莲”,“对鸟团花”、“喜鹊闹梅”、“牡丹鼠子团花”。
窗格子贴不下,把里外屋的门也贴上了。小屋里顿时增添不少喜庆。
离过年还有几日,佟氏和徐妈妈上街备了年货,又买了回娘家的年礼。
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除夕。
佟氏作为已嫁女儿,除夕是不能见娘家灯的,佟氏和徐妈妈俩人就买了菜蔬,动手做起来年夜饭。
佟氏帮着徐妈妈洗菜,淘米,烧火,徐妈妈上灶煎炒。
二人在窄小厨房忙得热闹,这时,呲牙咧嘴的木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男声:“妹子在家吗?”
灶上就挨着门,听得真切,俩人都听出是谁来,徐妈妈朝佟氏意味深长笑了。
佟氏赶紧直起身,笑着答应声:“在屋里。“就忙开了门。
门一开,邵云海穿着皮袄,带着皮帽,手里提着几个油纸包,夹带着雪花从外面进来,屋里和外间光线对比反差大,邵云海刚进门时,用力眨眨眼,片刻就适应了。
佟氏忙笑着道:“邵大爷要来,提早知会一声,也好准备饭菜。”说着招呼他进了里间屋子。
邵云海走到炕沿边,把手上提的油纸包往炕桌上一放,道:“不用忙活了,我买的熟食,借个地,叨扰一顿。”
徐妈妈也从灶下进来,手在围裙上抹抹,慈眉善目地笑道:“邵大爷您是贵客,怎好让您破费。”
邵云海笑道:“我一个人吃着无趣,一想你们人口少,凑成一块过热闹些。”
又看徐妈妈道:“熟食当下酒菜,妈妈一会包些扁食来吃。”
徐妈妈笑呵呵道:“一会我便和面,馅子早就预备好了。”
邵云海边说打开纸包,佟氏和徐妈妈一看,一油纸包里是大块酱牛肉,一包是白斩鸡,一油纸袋子里是金华火腿,还提着一大块腊肉,怀里抱着一小坛子自酿酒,东西摆了满满一桌子。
邵云海对徐妈妈道:“烦劳妈妈切切。”
徐妈妈啧啧道:“邵大爷太客气了,来了买这么多东西,又破费银两,早些说要来,我多做几个菜。”
邵云海咧开嘴笑得开心,也不客套,道:“先说下,明年过年我过来,妈妈烧好菜,在烫一壶酒。”
佟氏知道他说笑也没介意,想明年都不知在那里,他怕早就回了山东。
徐妈妈各样切了些,摆在碟子里,满满一桌子,道:“邵大爷买太多了,三个人怎么能吃得完。”
邵云海道:“我特特多买了,给街坊邻居送些去,过年了,涂个热闹。”
徐妈妈笑着答应声,就把那大块腊肉切了,一家送去一碟子。
回来又带回来一些吃食,本朝百姓过年喜欢互送酒食。
佟氏暗想,这人看似心粗,却粗中有细。
邵云海喊徐妈妈也上桌,三人推让,邵云海坐了炕里,佟氏和徐妈妈打横。
推杯换盏,佟氏和徐妈妈也凑热闹,喝了点酒,邵云海则拿大碗喝,邵云海喝起酒来像他人一样豪爽。
三人聊得起劲,佟氏和徐妈妈听邵云海讲早年间出去贩货走南闯北的事的,佟氏听着新鲜,仔细听,她想多了解这个地方风土人情。
除夕守岁,各家各户油灯拨得通亮,街头巷尾不时有鞭炮响,从窗子望出去,院子里有几个孩童放大炮仗,小屋子都跟着震颤。
天寒,徐妈妈早早就把扁食煮好,端上来,白白的胖胖的扁食冒着热气,用小碟子倒好酱油醋,蒜捣成泥,放在碟子里,扁食沾着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