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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去年,大概是夏天吧,不,春天,不,秋天——最近她的记忆力越来越坏,反正是一个傍晚,她曾站在对面华利龙大厦的顶层,欣赏这夕阳沉落的景色。
当时还有巴洛克。
其实那天生意不错,几个亭子都是火火的。兰子说,如果照这样干到半夜,说不定百十斤羊肉都能烤出去。但巴洛克还是让停了,巴洛克认为,让那些雇来的人独自去做生意极不牢靠,他们偷吃怎么办?他们偷偷将钱装起来怎么办?
她笑着告诉他,自己从来都是这样的。
这一条街上有她四个亭子,倘若不放心,每天都不停地来回跑,累也累死了。她说他们吃一点就吃一点,这也是正常损耗,至于偷钱,那是不可能的,每支羊肉串多少钱,一共多少串,钱数是固定的,这点简单的账目很难做假。但巴洛克坚持让她停了生意。当时巴洛克说了一句古老而又朴实的谚语,“防人之心不可无”。然后他们就走进华利龙大厦,乘电梯来到顶层的“华丽酒吧”。
那间酒吧是圆型的?椭圆的?三角的?还是……记不清了,总之是厚厚的桌布,厚厚的椅垫,厚厚的地毯,厚厚的窗帘,一切都很松软。乐队正在角落里奏着一支古怪的热闹曲子,不大卖力。巴洛克翘着二郎腿告诉她,说这是《土耳其进行曲》,站在旁边的服务小姐抿嘴一笑,给他纠正说,这是《拉德斯基进行曲》。巴洛克有些尴尬,嗯嗯了两声说反正,反正是支欧洲曲子么,然后又说,这种进行曲的节奏太闹,让人听着心乱。她掏出几张钞票,放到那小姐手里的托盘上,说换一支曲子吧。
她想想说,来个,来个《不能没有你》。
服务小姐走过去,将这几张钞票放到指挥台上,乐队立刻冲着那几张钞票抒情地奏起了“不能没有你”。巴洛克悻悻地埋怨她,说你点曲子只管点就是了,干嘛给钱?他们来这里也是打工,都有报酬的。她笑了笑,问他喝什么啤酒。巴洛克说啤酒他只喝美国黑啤,别的酒太呛。她看看他,没好意思点破,有一次,她看见巴洛克独自缩在一个小酒馆里,抱着个大海碗喝泛着肮脏泡沫的散装啤酒,还喝得津津有味。
那天是谁付的账?对了,巴洛克从怀里捞出个皱巴巴的黄钱夹,看上去像一块干羊皮,然后,很有风度地往外抻票子,都是一元或两元一张的,最大面值五元。她笑着掏出一叠钞票,轻轻一捻放到桌上。巴洛克立刻瞪起眼,愤怒得几乎要扑过去。他甩着一头长发,一边连声嘟囔着宰人宰人,现在做什么生意都这样宰人,一边将自己的那些钞票小心抚平,重新潇洒气派地装回钱夹。他解释说,他习惯用零钞,大面值钞票太讨厌,很多时候不能找零,比如乘无人售票汽车,他就经常不得不拿十元的票子投。
然后他们去了哪里?好像巴洛克说,这种地方太招眼,不宜久留,他不想在这里碰见文艺界的同行,于是他们去了她家……不,那应是晚上的事了。当时结了账,她起身走过宽大的落地窗时,一回头就看见了那轮落日。当时那景象是那样的迷人,她一直看着它溶化成一摊浓艳的汁液,又蒸发成淡紫色的雾气。巴洛克走过来,将一只干枯的手放到她的背上,那手先是来回徘徊,然后就像只螃蟹沿着她后背的曲线爬进腰谷,又从腰谷……
“我爱你。”巴洛克在她耳边柔声说。
她渐渐被那只螃蟹爬得心旌摇荡。当时她说了些什么?她好像说,她已很久没让男人这样摸了,现在,她浑身上下好像新包了一层处女膜。
三
华利龙大厦终于变成褐紫色。太阳落尽了。
她感到无聊,又懒得从窗前移开,大厦底下已亮起乱七八糟的电石灯。那里是一个市场,就在拐过去的清洋街上,有她的几个烤串亭子。
三年了吧?不,干这一行是三年,要论从纺织厂回来,恐怕日子还要长。她今年三十岁,从纺织职校毕业后,分来纺织厂只干了六年。当时叫下岗,下了岗的女工有的哭,有的去找领导理论,她却什么话也没说,办了手续就回来了,还是兰子有先见之明。兰子提前两年发觉厂里不景气,就泡病假在外面做起了买卖。到厂里闹下岗,她的生意早已做得有声有色。兰子主要搞服装,也兼做别样,水产鲜货各种应时商品,只要能赚钱她就做。兰子脸皮厚,厉害,模样又水灵,疯起来能数落得几个大男人都满脸通红。而且她敢说敢干,最喜欢男人,她看上的男人,刚一认识就什么都敢来。为这种事二强没少跟她吵架。二强和兰子不结婚,但关系相对稳定,他二人就像南韩跟北朝鲜,一阵好起来抱头痛哭甜言蜜语不分你我,一阵又你死我活打得不可开交,真动起手来能连抓带咬地从市场这一头滚到那一头,再抬头一人一嘴头发。二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兰子的裤腰带总断。后来他给她买了一条足有二寸宽的水牛皮带,把兰子结结实实地捆起来。兰子系皮带时笑嘻嘻地说,你干脆给我安个门吊儿,锁上算啦!
她从厂里一回来,兰子就拉她去帮自己看摊儿,每月给她开一千八百元。她明白,兰子这样关照她,也是同病相怜。兰子与她算同学,当年在职校同级,但不同班,所以是一起分来纺织厂的。兰子进厂没多久,就跟一个保全工搞到一起,跟着由于怀孕,很快就结了婚。但她结了婚才发现,这个保全工还同时让另一个挡车女工也怀了孕,于是一气之下跟他大吵一架,还将孩子做掉了,就这样结婚两年,吵了两年,最终还是分道扬镳了。所以,当她的婚姻也处于崩溃边缘时,兰子就劝她,说这种事不要太认真,和则聚,不和则散,千万别受那份洋罪。
她嫁的,是当初职校的一个老师。
老师这种职业过去不算什么,后来渐渐却火起来。纺织职校不包分配,但每届学生毕业时总有很多用人单位前来接洽,这一来老师的手里就有了权力,而她嫁的这个老师又三番五次用手里的权力去换学生的贞操,直到有人将此举报,事情才败露出来。那个老师毕竟是一个老师,他不知用什么手段,竟不动声色地就将此事平息下来,但是,她这里却无法平息,她对他说,她不能也不可能跟一个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于是在兰子的怂恿下,她断然与那个老师离了婚。
兰子对她说,这年月,谁靠谁?
二强也说,就是么,甭说下岗,就是天塌下来咱也能顶着。
兰子的生意越做越顺手,后来工资就给她增加到两千六,但就是这样,她还总觉得自己剥削了她。于是,一年以后,她就对她说,老同学,你该出道啦!她说,就这样干吧,这样干挺好。兰子一听乐了,说这么干,这么干你哪辈子才能发财?要做买卖儿就得自己干,无论生意大小,自己当老板,这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从那天起,她就自己干起来。
第一笔生意还记得,是兰子帮她从冷冻厂弄出五百斤黄花鱼。二强很热情,又是帮她找车,又是跟着装卸,弄得浑身腥臭,衣服也脏兮兮的。她很过意不去,二强倒满不在乎,拍着她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这没什么,一切干咱这行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嘛!那天天一黑,她又犯愁了,这么多鱼堆在外面怎么办?兰子说怎么办,守着呗,连这点罪都受不了还想干买卖儿?今晚我们也不走了,连夜市陪你!
到了后半夜,几条稻草帘子铺在市场的柜台上,她睡一边,兰子和二强睡另一边。那天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黄花鱼都活了,有一条还蹦到她腿上,沿着里侧往上爬,她感到紧张,又有些害羞,想把这条鱼扒拉下去,可怎么扒拉也扒拉不动,一着急就醒了,竟是一只人手!这手不文雅,也不粗鲁,很自然很熟悉地形地继续往上游动着。她顿时有些心慌意乱,却没出声,只是摘下发卡在那只手上狠狠扎了一下。
那只手倏地缩回去,然后就响起二强的鼾声。
第二天,兰子跟二强吵了一架,也对她冷淡了几天。后来兰子偷偷对她说,其实男人喜欢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对,就像我们女人也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的男人才是流氓;对这种男人,反而要提防着点儿。
四
二强的确是好人。那以后,他仍然对她很殷勤。这殷勤不虚假,也不掩饰。她赚够第一个一万元时,说要跟兰子和二强庆贺一下。那是她第一次进华利龙大厦的西餐厅,不要说点菜,连刀叉都不会拿。于是兰子和二强分工,兰子教她如何使用工具,二强替她点菜。她告诉二强,不要手软,照一千元消费。
二强点菜很讲究,支得打着黑领结的小“博仪”团团转。等一道道的菜都上齐了,最后一算账,只花了四百多元。她怀疑算错了,兰子就捂着嘴乐,二强也乐,乐够了兰子才告诉她,说那个留着“F4”头型的小“博仪”爱吃羊杂碎,常去二强的熟肉亭,二强对他长期让利供应,这叫零存整取。她听了恍然大悟,也跟着一起笑起来。兰子说,你一下省了六百元,怎么谢二强吧,干脆,嘬一个,要响的!她迟疑了一下,扯过二强的大脑袋就在上面亲了一口,脆响。二强的手顺势在下面掐了她一把,掐得很准。
当时兰子没看见,她也装作没觉出来。
当初决定做烤羊肉串这一行,也是二强的主意。二强说,做小本生意都是这样,先打游飞,什么货俏卖什么,没定准儿,等干到一定时候,就要向专业化发展了。二强的话确实有道理。兰子一直干服装,对各种时装就很在行,她的鉴赏力绝不比时装设计师差,有很多专业设计师甚至还找上门来征求她的意见。至于二强,他对各种酱制品的判断力就更惊人,甭管什么酱肉,他不用尝,拿过来用眼一看就知味道如何。
她刚干时,雇了一个叫艾买提的小新疆人。那时羊肉串已风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