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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周国平-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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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使劲揉右眼,把眼睛周围的皮肤揉得一片红。我俯身看,禁不住抽泣起来。她听见我的声音,把小手挪开,小嘴甜甜地咧开,爆发出了一声灿烂的笑。 
  妞妞躺在床上,自个儿静静玩了两个多小时。她睁大眼,啃手中的塑料玩具,不时换手和调整玩具的方向,啃得很专心。病眼不适时,她就用手捂一会儿,然后接着玩。 
  我走到她的头顶方向,轻轻发声。她立刻扔下玩具,翻身趴着,仰起头笑了。她悄没声地笑,眼睛放光,不停转动脖子,笑盈盈四顾,仿佛在向人们表达她的满意和快乐。 
  她试图朝我爬来,伸出双手,但够不着,小手急切地探寻着,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我赶紧凑近她,她欢笑着伸出两只小手,久久捧着我的脸。 
  我和她说话,她回答了——用小手频频拍我的脸颊,抚摸我的耳朵、鼻子和嘴唇,又把小手伸进我的嘴里。 
  妞妞最亲的人是爸爸妈妈,但是,即使在视力最好的时期,她也不曾真正看见过他们。她一辈子没有看见过和她朝夕相处的爸爸妈妈。在她心目中,爸爸妈妈是什么样子的呢?也许是一种声调,一种气息,贴在怀里时的一种感觉,至多再加上眼角晃动的一小片影子。 
  当我抱着她时,她会脸朝我睁大眼睛,极认真地端详我。她闻到我的气息,听到我的声音,知道爸爸就在眼前。可是,她对不上视线,由于声音是从耳朵传入的,她不由自主地要把目光投向两侧。有时候,她似乎捕捉到了我的位置,于是就对着我的脸久久地〃凝视〃,茫然的脸上露出一线欣慰的神情。 
  然而,妞妞有小手,小手是婴儿的交际家。 
  妞妞伸出小手,在爸爸妈妈的脸上小心触摸着,一点一点地触摸,脸上的表情极为专注。她是用身体而不仅仅是用眼睛感知爸爸妈妈的。小手替她架起了一座走向亲人的桥梁,使她实在地感觉到了亲人的存在。 
  有一位哲学家说,触觉是比视觉、听觉等等更为本质的感觉。我相信这个论断,因而也相信妞妞对爸爸妈妈有着最实在的感知。另一方面呢,我发现父母对孩子的爱其实也是非常肉感的,包合着触觉和嗅觉的快感。所以、譬如说,我才会抱妞妞上了瘾,觉得她那胖乎乎、肉团团的小身体散发出的浓郁的乳香味竟这么芬芳,抱在怀里骨肉相依的感觉竟这么舒服。婴儿的小手,这无比甜美的花朵,被它触摸的感觉是难以形容的。对幼小生命的抚爱在这触摸中获得了回报,这触摸未尝不是另一种抚爱,是幼小生命对于逐渐衰老的生命的温柔安慰。子不嫌母丑,小手不嫌弃爸爸妈妈脸上的皱纹。 

  早晨,妞妞醒来了。屋子里很静,似乎没有人。已是秋天,气温宜人,光线充足,她感到很舒服,自个儿笑了。她一直在笑,是那种不出声的笑。她侧着小身子,脸朝窗口的方向。每天这个时候,阳光照在窗户上,她能比较清晰地看到一片光亮。她不感到吃力,轻松愉快地欣赏着这片光亮。 
  身边有了动静,她知道是爸爸。每当她长久入睡,我就感到寂寞,不停地去看她,等她醒来。她一醒,我们都像久别重逢一样高兴,我笑,她也笑。我抱起她,她又笑了。她在我怀里依然朝窗户的方向看。我抱她到窗户边,让她看个够。她发现那片光亮突然变得又大又亮,高兴极了,咧开小嘴笑了又笑。忽然,她自个儿伸出小手,向亮光招起手来。 
  〃妞妞,这是亮亮。亮亮你好!〃我激动他说。 
  亮光是她的视觉世界里的唯一客人,这客人给她带来了如许快乐,招手一举无疑是她对这位可爱客人的自发问候和感恩。 
  听了我的话,她招手招得更欢了。从此以后,只要抱她到窗户边,或者只要对她说〃亮亮〃,她就会挥动起小手。 
  在我的印象中,妞妞目光里那种惊讶的神情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可以追溯到医院走廊上那最初的邂逅。 
  后来,这种神情越来越强烈。当她躺在床上时,她总是侧身朝窗户的方向,右眼睁得大极了,眼珠似乎要弹出,长久地瞪视着。我轻声唤她,她眉毛微微一挑,不理睬,依旧瞪视着窗口。看得出来,她这样瞪大眼有些吃力,时常举手揉一揉右眼,然后继续瞪视。 
  如此执著,究竟是什么使她吃惊?亮光和阴影。亮光越来越弱,阴影越来越浓。最后的亮光,永恒的阴影。她一定觉察到了世界正在发生可惊的变化。 
  黄昏,树木寂静无声,做着绿色的梦。姐妞在我的怀里,有时看天,有时看我。 
  天空和父亲,这是一个多么完整的世界。 
  夜色渐渐浓郁,只剩下天边一小条光带,像一只白帆船,在我的低语声中轻轻摇晃。 
  终于,白帆船也沉没了,一片漆黑。 
  妞妞依然瞪着一双美丽的眼睛,吃惊地朝四周环顾。 
  孩子,你在寻找什么? 
  爸爸在这里,他还替你藏着一片永远鲜亮的天空。 
  妞妞天天到窗户边看亮亮,她瞪大眼睛凝望窗外,伸出左手频频挥动,小手掌一开一合,像在招手问候,又像在挥手告别。 
  这天,她挥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急切,小手拼命地挥动,那么用力,频率极高。她的脸上有一种焦虑的表情,还不时发出一长串非常复杂的声音,好像急于想说些什么。 
  妞妞在召唤亮亮。亮亮越来越暗淡,几乎辨认不出了。在她接近全盲的眼睛中,光和影的界限趋于消失,即将融为灰蒙蒙的一片。她喜欢亮亮,想让亮亮知道她的喜欢,相信只要使劲招手,亮亮就会回来。 
  可是,亮亮愈走愈远,一去不返了。 
  〃妞妞,亮亮你好!〃她听见爸爸对她说。 
  不对,她知道亮亮没有了。爸爸为什么还这样说呢?她垂头靠在爸爸肩上,不再朝窗户看,只把小手敷衍地挥了一挥,表示她听懂了爸爸的话。 
  这是快满一周岁的妞妞,她完全失明了,她的眼睛在强光直射下也不再有反应。有时她仍抬眼使劲朝上看,但再也找不到一线亮光了。 
  我从此不再对她说起亮亮。世上已经没有亮亮,亮亮死了。 
  长餐桌上一只大蛋糕,蛋糕中央一支大蜡烛,蜡烛四周许多大大小小的客人。今天是妞妞一周岁生日。 
  医生曾经断定,妞妞只能活半年至一年,现在她活满了一周岁,虽然目盲,仍然健康活泼,这是一个胜利。这么多客人光临,就是来庆祝这一个胜利的。当然,另一个心照不宣的原因是,她一辈子很可能只有这一个生日了。 
  〃妞妞,吹!〃客人纷纷热心地鼓励妞妞吹灭那支蜡烛。 
  妞妞看不见蜡烛。她有一支小喇叭,每当有人吩咐她〃吹〃,她就把小喇叭吹响。现在小喇叭不在她手里,所以她不明白要她做什么,焦急地伸出手去,抓了一手奶油。一个三岁的小客人早已眼巴巴盯住大蛋糕,这时自告奋勇替妞妞完成了吹灭蜡烛的壮举。 
  〃你们看,妞妞像不像波斯猫?〃雨儿笑着问大家。 
  妞妞在我怀里,瞪着两只眼睛,左眼黄白色,右眼黑色,的确像。客人们笑了,但又仿佛觉得不该在这件事上开玩笑,马上用话岔开。 
  作为小主人、妞妞有义务表演节目。她不习惯听嘈杂的人声,有点儿疲倦。雨儿向客人宣布:〃妞妞开始讲故事。〃她一听便知是让她表演两个月来的老花样,提不起兴致,但她不想扫大家的兴,敷衍了事地做完了全套动作。然后,飞快地把左手拇指塞进嘴里,把脑袋靠到我肩上,表示她已经完成任务,有权休息了。 
  客人们仍然在热闹着。我把妞妞抱进卧室,哄她睡觉,给她讲波斯猫的故事。我告诉她,波斯猫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猫。 
  可是,谁说妞妞瞎了?她依然在看。她常常瞪着那一双仍然炯炯有神的眼睛,向一侧上方凝视。这是一种内视,她的灵魂通过盲眼出色地倾听,倾听这昙花一现的世界上的动人的细微差别。当她这样倾听着的时候,她会时而笑一声,仿佛想起了什么,也许是很久以前看见过的一片光亮。 
  她的小手也充满看的渴望,触摸就是她的看。她总是急切地触摸着周围的一切,比饥饿更急切。她幸福地弯下腰,那么细致地抚摸床、桌椅、家具、门窗、地毯,无怨无尤地用小手探索世界,一寸一寸地丈量她的生命的疆界。 
  谁说妞妞再也看不见光了?当她随着乐曲欢快地舞动小胳膊小腿时,她那灵巧的小身子就是一道光。她的灵魂也必定是一片光明,要不她为什么总是发出那样亮堂的笑声? 
  在这个世界上,凡存在的一切,决不会完全消亡。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妞妞是光的孩子,从光中来,又回到光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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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周国平 




 



 第八章 寻常的苦难(札记之三)

1
  迄今为止,关于苦难,我知道些什么?我经历过困顿、挫折、痛苦、失望,但不曾经历过苦难。直到我身陷苦难中了,我才省悟这一点。可是,关于苦难,我仍然知道些什么? 
  苦难似乎是一个伟大的词眼。在古典时代,苦难被颂扬为一种英雄业绩,希腊人差不多是用〃历尽苦难〃来定义英雄这个概念的。荷马史诗的主人公之所以成其为英雄,就因为他是〃历尽苦难的奥德修〃。在浪漫时代,苦难被颂扬为灵魂净化的必由之路,〃不知道苦难〃差不多就是没有灵魂的同义语。所以青年罗曼·罗兰敢于以无比轻蔑的口吻写道:〃我们必须怜悯那些不知道苦难的人,假如真有那种可怜虫的话!〃 
  这样的苦难与我无缘。 
  我的苦难没有慰藉,也没有补偿。它不会给我带来光荣和伟大。一个父亲守着他的注定夭折的孩子,这个场景异乎寻常,但也极其平凡。我也许挺得住,也许挺不住,无论在哪种情形下,我都成不了英雄。我只是一个忍受着人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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