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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太久、想离开一段感情,或是单纯觉得疲倦之类。在后资本主义的都市环境里,疲惫的来由往往是因为什么也没做,在日常世界中一天过一天的缘故。或者说,是因为不拥有村上所说的活生生的时间。
不过当村上式的幽默在书中完全发挥,旅程中许多事件都充满喷饭级的趣味。比如:在希腊小岛上慢跑,被没看过人慢跑的居民拦下来询问:“为什么跑呢?”在修道院中用餐,因为搞不清楚何时可以吃、何时不能吃而猛挨虔诚信徒的白眼。在土耳其边境被荷枪实弹的军队拦下来检查,最后竟然演变成和军官喝茶聊天,还交流起空手道的局面。
因此,虽然这两部旅行书的起点,是村上春树个人的追索,并且有着一个沉重疲惫的开端,但全书却也充满着奇妙有趣的经验。而村上式的修辞学,是增加这两本书趣味性的原因之一。包括他擅自替周遭人事命名的习惯:像是发现希腊的狗在夏天午后全都死活难辨地摊平在地上,便称为“死狗现象”;把模样健康、非常庶民的希腊人,都叫做“左巴”。这样的情形都会不折不扣令人从会心到捧腹。
旅人移动,自我是永远的背景,这个对身边事物做出种种有趣观察的旅行者村上,同时也是高度自觉的旅人。“我们所处的立场,在各种意义上都非常尴尬。我们并不是去到那里看完该看的东西,就那样通过走掉的观光旅客。可是也不是要留在那里落地生根想永远定居的恒久生活者。”这个走进了“他方”的旅人,和旅地维持着比观光客亲近一些,却比居民疏远得多的关系。村上确是用他的眼睛贴近地描述了许多当地的事物,但那目光仍无疑是外来者的。与其说村上写的是希腊、意大利、土耳其,不如说他写的是,被他这个旅人的出现,给衬托出来的希腊意大利土耳其。在他描述的风景中,自我是永远的背景。我们看见的是村上这个人,在他的移动中,和每一个位置发生的关系。
这样到了《边境•;近境》,村上对旅行的态度似乎变得十分不同。村上已不再用追求一种活生生时间的出发点来看待旅行,甚至在后记中写道,看待旅行“最好排除过度的热烈期待、启蒙,或振奋逞强之类的”。惟有村上作为自觉的、疏离的旅人,基调是没有改变的,即使是在故乡神户,仍然“觉得自己混进了一个错误的场所,像一个未被邀请的客人似的”。在走访诺门罕战场、震灾后的神户时,村上的关切点,从个人性的疗愈,进入集体伤痕记忆的处理,而这正是写了《地下铁事件》的村上春树。我可能永远不知道,他方是否真的具有疗效。但无疑的,我们当中许多人都曾经有过一样的旅行想像。想像自己可以像是切换网页般,暂时丢下一切,去到他方,获得某种珍贵的经验。这是对我们的日常生活,一个平行宇宙式的解决方案。而村上春树的旅行书,正是属于这个平行宇宙世界的旅行写作。
第二部分森林:我们怀恋的“直子”和“绿子”
村上春树最受读者瞩目的,始终是他所写的爱情小说或者说小说里的爱情。
《挪威的森林》在日本售出了超过四百万册,其销售记录保持了十多年,直至最近才被《在世界中心呼唤爱》所打破。
曾经有很多人想试图分析,《挪威的森林》所以能够大受欢迎的原因。其中一个连村上春树本身也承认的理由是,他在这篇小说里面,创造了两个充满生命力的主角,“直子”和“绿子”。
“听到踩在枯叶上沙啦沙啦的干涩声响时,我觉得直子好可怜,她所寻求的不是我的臂膀,而是‘某人’的。她所要的不是我的体温,而是‘某人’的。我开始产生歉疚的心情,为何我是我自己。”
《挪威的森林》中的直子,是主角惟一好友的青梅竹马女朋友。在好朋友的死去之后,主角和直子同时变成了完全孤立的人。在这寂寞的相遇中,直子需要主角的体温,而主角则对她付出了真爱。
直子是惹人怜爱的,主角常常希望能够把直子从失去最爱的伤痛中恢复过来,但结果仍属徒劳。
直子后来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最后死于自杀。
这种空灵而透明的柔弱女子,一直是村上春树在所有小说中,不断重现的女性形象。
例如《舞!舞!舞!》中的通灵少女“阿雪”,《斯普特尼克恋人》中的同性恋女子,《国境以南,太阳以西》中的神秘初恋情人“岛本”,以至是《寻羊冒险记》中那个在故事最初已经死去的妓女。
村上春树的故事,都是围绕住这种满身伤痕的待救女子而发生的,而另一个重要的共通点是:故事中的主角每一次都要注定地,永远失去这些女人。
这种“欲救无从”的感觉,营造出村上春树小说中的那种独特的悲剧气味。
有理论说,这种“欲救无从”的故事模式,是源自欧洲神话《睡公主》。
早在七十年代,村上春树正式凭《且听风吟》出道之前,他就已经写过一篇名为《盲柳•;与睡觉的女人》的短篇小说。(收录于短篇集《莱辛顿的幽灵》)
这篇小说后来则成为了《挪威的森林》的创作蓝本。
《盲》的故事,大约是说主角陪同他最要好的朋友,一起去探望直子的故事。
直子躺在床上,为两位探病者朗读了一首长诗。诗中的主角是一位公主,被困在盲柳丛生的山中古堡里,等待王子的救援。
除了可怕的盲柳之外,山中还滋生着一种食肉的苍蝇,它们会钻进人们的耳朵,把内里的东西慢慢蚕食殆尽⋯;⋯;
公主一直躺着,等不到王子的救援。苍蝇不断地蚕食着公主的内里,或许已经被掏空了⋯;⋯;
在小说的结尾,主角拿出了探病的礼物给直子。她打开之后,却发现里面的巧克力已经溶化掉了。
在这一刻,三个人都陷于沉默。
有很多应该说的话没有说,很多应该知道的答案没有问。
最后二人离去,把直子遗留在盲柳丛生的山中⋯;⋯;
虽然说,“直子”这种女孩子,一直是村上春树小说的核心。可是带给小说生命的,往往是性格截然不同的另一位女主角“绿子”。
“坐在眼前的阿绿却像刚刚来到这个世界迎接春天的小动物般,从体内涌出新鲜的生命感。她的眼眸宛若独立的生命体般愉快地滴滴溜转,或笑或怒,或惊恐或灰心。”
我已好久没见过如此生动的表情了。
《挪威的森林》中的绿子,虽然跟直子一样经历着很多人生的伤痛,不过她坚强,开朗,努力生存,而且勉力保持着正常。
她主动地结识主角,其后二人交往。期间主角多次因为直子的事而丢弃阿绿,可是她依然原谅她,爱着她,并努力想要把主角从伤痛中拯救出来。
村上春树一直以为,虽然直子的地位永远无法替代,可是能够拯救自己免于毁灭的,始终是像阿绿那般“正常的”、“充满生命力”的女孩子。
村上春树曾经亲口承认,绿子是他所创造出来的最成功的女主角。
这种活生生的、真实的、平凡的女子,令村上小说那种虚幻、抽象、绝望的文风,加入了一种实在的、温暖的,对人生的一丝希望。
《舞!舞!舞!》中的弓吉,以及《海边的卡夫卡》中的樱花,就是“绿子”式女性的典型。她们都拼命地想要把故事的主角从虚无的绝望中拉回现实世界。
她们有时候会成功,有时候则⋯;⋯;欲救无从。
“我爱直子,如今依然一样爱她。可是我和绿子,好像是命中注定了的。我想抗拒那种力量,却又觉得自己身不由己地被它推动着往前。我对直子所感受到的是一种静得出奇、温柔澄净的爱情,但对绿子则是完全不同的感情──那种感情会跑会跳,会呼吸会鼓动,因而动摇了我。”
这么多年过去了, 村上春树让我们一直怀恋着“直子”和“绿子”。
第二部分森林:寓言
在《挪威的森林》中,村上构造了一个现代寓言:一个人如何在自我与现世间达成一个平衡。
直子在信中对渡边说:“⋯;⋯;你不像我,你不可能轻易地钻入自己的壳中,你总能随便做些什么来使自己解脱。”
永泽对渡边说:“⋯;⋯;需要的不是理想,而是行为规范。”
直子在矛盾的这一端 :彻底地把自己封闭在自我中;永泽在矛盾的另一端 :彻底地掌握着现世中游戏的规则。自我与现世的规则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完全分裂,水火不容。
玲子的女学生、直子的姐姐也在永泽的一端。
玲子的女学生是现世规则的化身。她的自我已经完全异化到现世的规则里。她自如地运用这些规则,将周围的人玩弄在股掌之上。她只为掌握别人而来,但她在掌握别人的同时也彻底丧失了自我。
直子的姐姐一样也把握住现世的规则。但她的自我并没有异化到规则里,她仅仅是主动忽视了自我——即便在她最抑郁的时候,她仍能给直子最细致的关怀。自我与现世的规则在她身上分别是两个独立的成分,她能自如地运用规则,可她的自我又微弱又封闭⋯;⋯;
永泽既彻底掌握了现世的规则,也拥有内向的力量。不过,只要两者稍微冲突,他会毫不犹豫地践踏自我,勿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但不让人讨厌的是,他从来不会因为规则而出卖自我。
木月、初美则在直子的一端。
木月拥有最可珍贵的自我——“没有一点坏心和恶意”,但在意识里却最在乎对现世规则的掌